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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35号馆文选__麒艺评论

我看周少麟

秦绿枝

  近两年与周少麟先生时有交往,彼此似乎也还谈得来,但认识他却不自今日始。我已吃不准是1956年或1957年的春节期间,一天下午,我应约去衡山毕卡第公寓(今衡山饭店)访问周信芳先生。是受北京《新观察》杂志之托,想写一篇从多角度来介绍周先生的文章而去的。谈了个把小时,周先生要到九江大舞台去上戏了。他有小汽车(奥斯汀),顺便好带我一段路。我记得,周先生和我车后坐,少麟先生坐在司机旁边。老爷子(周先生)并未为我们作介绍,因此也没有与“小开”(少麟的“爱称”)招呼一声。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到了1979年,我在文艺出版社编《艺书世界》杂志,第一期已编好付印,马上着手编第二期,想请少麟先生写点什么,便请当时还健在的老同学唐云旌先生(又名唐大郎,周信芳先生的好朋友)写了一张可以叩门的便条,持之以往。那时,少麟(从这里开始,“先生”二字免了)住长乐新区屋旁边的一幢小楼内(原为仆人居住),见了面,少麟像是无可无不可,还是夫人黄敏珍女士作主,答应给我一篇他家“二阿妹”(发表时署名“周易”)写的文章。《艺术世界》第二期卖得很红火,朋友们都说可读性很强,其中比较突出的就有“二阿妹”的这一篇。
  后来听说少麟出国了。不是谬托知已,我倒是很惦记他的。有时碰到少麟的要好同学作家孙树棻,问起这位“小开”的情况,老孙总是说:“蛮好,蛮好……”
  但我总有点担心。京剧的广大观众还是在圈内,在大陆。名演员难得到国外去淌一遍,有一些旅美、旅英、旅法等爱好京剧的华人的捧好,短时期地热闹一阵是有把握的,呆长了恐怕不行,更不能把那里当基地。少数混得还不错,赚了不少美金的在专业之外,恐怕分有生才之道。当然,我这完全是臆测,是瞎说,但也不是一点没有根据。想到“小开”少麟,我认为他出去见见世面还是对的,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最后还是回来的好,不管以前受过什么样的委屈,着眼点还是放在许多爱好麒派艺术的家乡父老身上,放在身上理解周信芳先生及其一家的老朋友身上,更放在已经出现了惊人变化的大好的客观形势上。我相信少麒回来后,可能不止是发挥余热,如何进一步发扬麒派艺术,少麟有好多事情可做。
  果然,少麟真的回来了。在王熙春大姐举行的便宴上,我们见了面,既相识,又陌生,但他说话的直爽,显示了他桀骜不驯的个性,我个人是很欣赏的。以后在一生票房的活动中,在几次探讨“麒艺”的座谈会上,我们逐渐熟悉,逐渐接近,现在要是遇见了,可以用不看先说什么客套话了。
  最能把我们拉近距离的,是对“麒艺”的认识,彼此有着许多共同点。学麒派的人不少,有内行,有票友,可是总让人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很像麒派,又好像不是真正的麒派,主要表现在唱起来过份强调那种近于嘶哑的韵味,做起来则动不动就抖肩胛,发狠劲,火气很大。其实周信芳先生本人并不怎么赞成这种流于表面化的表演,不赞成为做戏而做戏。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因工作关系,看过周先生好多戏,印象中,他是在恪守传统中而有所突破,既悉中规矩,又新意盎然。我最难忘记的是《四进士》中宋士杰第一次出场,纸扇在手,步履轻松,显得非常闲适洒脱,又沉稳持金。我注意到他上身并不怎么晃动,但袍角却微微在飘扬,真是绝了。别人学得来吗?我看很难,因为要具备扎实的真功夫。尤其是脚下的功夫。我前面说他“步履轻松”,是看起来“轻松”,须知周先生每走一步都凝蓄了内力,施放出来却是那么徐缓,并向周围辐射,才有了那种出神入化的,独一无二的风韵。
  除了“文革”及此前引后的十来年,周信芳先生从建国开始直到现在所爱到的赞美和颂扬是难估量的,近年的评价更越来越高,有人提出了“麒客”的概念,这也是可以探讨的。就我所看到听到的有些言论,总有这样感觉。是否太“玄”了一点,只怕周先生也没有想到这么多,这么深远,这么复杂。好的京剧演员上了台,锣鼓一响,往往身不由已,只有先按照固有的程式走出去再说,再凭着高超的修养,丰富的经验和突然激发的灵感,驾驭一切,凸显自己,创造出令观众惊叹的情景和情味来。听少麒谈他父亲,常常要说“阿拉爷台上最精彩的地方是他的即兴发挥。”甚至是意识到要出错的时候的急中生智的一个补救的招数,但稍纵即逝,这次观众能够看到是他的幸运,看不到,下次就没有了,不,下次也许又变了。
  我不能说少麒就是周信芳先生最好的“传人”,但他是周先生的儿子,平常跟周先生生活在一起,能了解到外人不能了解到的周先生的方方面面,包括父亲内心深处的“秘密”。什么是周先生最喜欢而又“不足与外人道也”的东西,什么是周先生并不很感兴趣又不得不随俗随大流地打起精神去做,等等。少麟即使不能完全洞悉,也能窥探一二。少麟谈周先生,往往与别人说的不大一样,别人可能听不大进去,以为这样说是否有损于周先生崇高形象。其实少麟说的倒是有根有据的实话。少麟若是深谙世帮的这生活就不一定在有在场面上说了,但他为人就是这点直率,熬不住要说。我们应该宽容一些,从多侧面,多角度地理解周先生,有助于“麒艺”的研究深入。
  写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件事。1954年,华东戏曲研究建院一周年,院内举行了一次小小的庆祝活动,我闻讯前去采访。周先生也来了,他是院长,理应露露面。我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正好碰到了周先生,旁边也没有别的人便趁机表达我对他敬仰之意。久闻周先生白胡子老生戏是一绝,就冒昧地问他:“几时您也演演《桑园弃子》?”周先生笑笑,说:“两个小孩难找。”忽然又说:“你知道我最喜欢演什么戏?我最喜欢演《明末遗恨》,可是他们偏不让我演……”我没有接腔,但周先生这句“心里话”一直也记在我的心里。由此又话说得再豪迈、再激昂、再美妙……如果不是心里要说的,人家可能一句也记不住,说不定还听得有点不耐烦呢。
  少麟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能说心里话,比如他写的这本书,是他在美国教学时的教材,因为字数多,理论性强,因时间关系,我对原稿只能先翻了一翻,不及细看。但我相信他是实打实地告诉国外的戏剧工作者,演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演戏就是“哄骗”,这话听来刺耳,使正统的戏剧理论的尊严一下子被嘲弄得有噗不快了。但细想起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俗话说:“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说的也是这个意思。“疯子”不是真疯,“傻子”也不是真傻,彼此都在一个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内,相互顷感情上“作秀”。台上煸情,台下动情,等到大幕落下,才又回到了真实,恢复了正常。少麟的“哄骗”之说,不过是捅破了遮掩的窗户纸,让人看得更真切一些。演员如果真的吃透了“哄骗”的含义,表演上就会进一步迈向深化。我认为,少麟在书中的阐述,会帮助你找到“哄骗”的一生奥妙。戏剧理论有多种多样的写法、谈法,不要只认定学院派的煌煌巨著是唯一的“圣经”,也不妨在闲暇时看看别的可能有点杂有点野的东西,说不定更能启发表演的灵感。少麟在书中谈的全是他本人在舞台历练的切身感受,还有他从旁观察父亲以及别的名家表演时的心得,只是话说得有点特别,甚至还常有在国外生活的“洋味”,意思还是很好的。少麟仅对京剧的现状和前途有些失望,却的是他非常热爱这门艺术的痛心之言。跟少麟在一些处长了,就会惊讶这位“小开”的纯真厚道,如果他有时说话不小心得罪了人,那也是他太不愿意掩饰自己了。
  少麟送了我一套他以前演出的碟片和录像带。我虽没有看完全也看了一些。我发现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想意图改变人们对麒派已经习惯了的“印象”。这种“印象”是一些自以为学得很像的麒派第子造成的,“习惯势力”夸张了周先生台上的一些动作,好像麒派表演就是那么张扬。周先生生前对此也很不满,经常说“他们在暴露我的缺点”。少麟的表演不是这样,我看他十分讲究一种含蓄的美,举手投足,点到即止。必要时的激动(如宋江杀惜)也把握住了分寸。绝对摒弃“洒狗血”,不想为博得观众的喝彩而乱抖胡子乱跺足,既保持了剧中角色的身份,也保持了有修养的演员的身份。
  就是他的唱,是麒派的腔,麒派的韵,听起来却别有风味,空间是什么风味,我说不出。有一次在票房活动,少麟也来了,在大家的要求下,唱了一段,唱出有点瘾来了,又唱了一段。为他拉琴的米叔良兄后来对我说,周少麟是用余杨派(余叔岩杨宝森)的方法唱麒派,或者可以叫做“麒派余唱”。一言破的,说出了少麟的“真谛”。这也不奇怪。当年少麟以一个大学生的资格立志改学京剧,父亲周信芳拗不过他,只得成全他这一志向。但“开业”学戏,学的并不是麒派戏,而是让他师事谭余派名教师产保陈秀华和刘叔治,文戏学的是《打棍出箱》和《击鼓骂曹》,文武老生戏学的是《战太平》和《完军山》。打好了这样的底子再来唱麒派,就不会流于肤浅的模仿,而是能吸取其精华地融会贯通,把麒派唱出真正的神韵来。
  周信芳先生生前认为学派学的最好的并不是那些麒门弟子,而是京朝派的李少寿。高盛鳞、裘盛戎和袁兴海。“我的玩意儿都在他们身上”,周信芳先生这样说,可见他赞成的是“活学”,不是“死学”。少鳞深知父亲的心事,他说“麒派”也是活学。活学才能使“麒派”兴旺。死学会使“麟派”衰亡。
  有一次与童祥苓先生同席。他最早是拜马连良先生的。但马先生一开始并不教童祥苓的马派戏,而是教他余派戏《打棍出箱》。童祥苓有些不解。马先生说,这些戏将来你可以不演,但不可以不学。我教你的完全依照余派的路子,你学了以后,就真正找到了演戏的“份儿”(三言两语说不清,大概也有“子对不对”的意思),比如范仲禹在丢失了妻儿之后,出场时的眼神应该怎么样?掌握了这一点,你会懂得演员能不能抓住观众,让他上场的那一刻就立见分晓。可见凡是艺术大师的心胸都很宽广,见解都很高超的。
  童祥苓后来到上海,又拜了周信芳。有一次不知排什么戏,当中有一句唱,童祥苓使了一个高腔。在场的人都不认可,说不像“麒派”。童祥苓有些惶惑,这时周先生来找他了,问他有什么苦闷。童祥苓把这件事讲给他听。周先生说你唱给我听听。童祥苓唱了。周先生说,“我要有嗓子,我也这么唱。”一锤定音,像不像“麒派”的问题解决了。
  对“麒派”究竟应该怎样估价,周信芳先生本人是“心中有底”的。
  对“麒派”究竟应该怎样“延续香火”继承衣钵,周信芳先生也是有他的想法的。
  我相信少麟一定知道父亲心中的那个“底”,捉摸到了父亲的想法。
  无奈岁月蹉跎,周少麟先生(最后再表示尊敬一下)也年逾古稀,健康状况又不是很好,如要他在舞台上现身说法,已尼很难了。但他写了这本书。不说他是周信芳的儿子,就是作为麒艺爱好者的一家之言,也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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