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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 恩 堂

在路上●离乡

银起

  谨以此文纪念父亲逝世二十周年
  
  宋无门慧开禅师《无门关》诗偈有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千百年来,世人对生活的期望可谓至简至简的了。当下我们每日打开微信,也有许多指导退休老人如何放开放下,如何选择自由和快乐的类似信息,说得也都头头是道。但细想这些退休老人,个个道业深厚,快成妖精了,那个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即使想放下,就能真正放得下?何况不同的家庭要面对着各自不同的境遇和烦恼,即便是修炼到“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的境界,也还是躲不开情感、伤病的羁绊或侵扰。那些帖子,只是有闲阶层所追求的理想状态,真正心无闲事的,毕竟有限。对更多的老人来说,每天还需要面对许许多多凡尘俗事。尤其农村的老人,很多需要操劳到闭眼那一天才算清净。
  
  罹伤
  
  由此联想到自己,放下了?我曾解释过我的QQ空间签名:风烛残年,还漂泊在江南水乡,大家不要笑我还想干什么,仅仅是兴之所至而已,没有其它。这话的潜意也正印证了我的不能脱俗,但不管怎样,退休后的打工岁月,给我平添了许多不一样的体验和乐趣。自然,这样的生活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譬如远离故土,譬如旅途劳顿,譬如伤病困扰。
  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话叫做“离地三指都有险”。中秋节放假,本来兴高采烈的事,不慎途中大雨失足,高处踩空伤脚,本想就地检查,顾虑麻烦多多,一瘸一拐坚持到车站,继续我的旅程。结果未进家门,却躺进了医院的骨科病床上。诊断为两节跖骨骨折。更加恐怖的是,要等一周伤处消肿了,再手术切开皮肉,用木匠修理破桌腿一样的手段,用板子、钉子钉钉好。惶恐等待的日子,每日看着窗外烟雨蒙蒙的浑黄天空,真是闲事挂心,情绪是那样的氐惆以至于沮丧。
  迟暮之年多回忆,一旦闲散下来,除了回首往事似乎没有其他有意义的事可做。病程中静候的气氛,正适合去翻检那些依稀的旧梦,同时可借它冲淡伤处的疼痛。不过这样的回忆有时更会让我垂头丧气,对于区区草间蝼蚁,没有引以为豪的辉煌历史,也没可以记取的人生阅历。能在心灵深处留下一些模糊印记的,都是些不堪的负面,譬如无果的爱,生离的伤、死别的痛以及无法弥补的失误,刻骨铭心的挫折等等。
  不管怎样,还是让我回到五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吧。
  
   离伤
  
  一九六五年的五月,领完初中毕业证书,就辍学回乡务农了。之后班主任老师觉得朽木虽不可雕,但尚可凑合充数,派我的同桌从洋同学从打麦场拉回课堂,经过简短时间的复习,竟被我混进那个连校名都别别扭扭的学校:“南京药学院附设药剂检验士学校”,那时用繁体书写时常常被人误成“南京菜学院”。也对,在那个停课闹革命的年代,从专业角度考量,学校最终的的确确输送出了一批几乎一窍不通的菜货,这是后话。而在当时,不管这个学校是学什么的,以后能干什么,在我所住的小村子里,却让很多人羡慕不已。对于拼死拼活干一天农活只能挣一角钱的农民来说,羡慕的理由只有一个:这小子总算爬出了墒沟、不再吃农业社这碗饭啦。但对于我的家庭,考学后并没有带来别人想象那么大的喜悦,只有本应增加一个劳动力的计划变得无望,取而代之的需要筹措这次入学费用的尴尬。但不管怎样,这个学还是要上的。据事后才知,父母从一位远房大叔那里借得小麦若干,变卖后筹得天朝货币20元(那也是天文数字了),作为入学的路费等用。这一借贷之后几年没有还请,最后余额是以一张饭桌顶账才算了结。
  就要离开家乡了,仔细想来,我在十五周岁之前,活动半径多数在1.5公里之内,偶尔超出这个范围,也是很偶然的事,也许是数年才有一次。别说是飞机火车没见过、汽车卡车没坐过,就连生产队里的牛车也没曾享受过。比起城里的孩子,我的记忆只有野菜和饥饿、毛窝和寒冷,在其他方面近似白痴,和城里同龄的孩子们是没法相比的。
  因此怎样送走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父亲愁了很长时间,愁归愁,还是要走的。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了通往火车站的汽车,那兴奋好奇没有持续多久就晕车吐得一塌糊涂。至于经过那里,多长时间,新浦车站是个什么样子,一概不知。当我昏昏沉沉的斜靠在车站候车室的座椅上,看到一切移动的物体都要眩晕的时候,父亲还在为我余下的行程发愁。
  最终,父亲将我托付给了一位好心的解放军军官,就这样,在那个风雨欲来的午后,父亲安排好一切,掏光了兜里的每一分钱,然后穿着蓑衣斗篷,消失在新浦老火车站的街角拐弯处。为了节省几角钱的旅馆费和不到八角钱的汽车费,他要徒步近100里的来路,回到那个我生活了15年的小村,继续为生计而劳碌。而这一刻,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永远定格在我的心灵深处。
  我在这位好心人的带领下,坐上西去的列车,半夜时分到徐州,之后转车南下,到浦口,渡长江,坐公交,终于到达录取通知书上指示的山西路公交站。当我身着农家缝制的小褂、大裤腰裤子及一脚蹬布鞋像个乞丐一样亍立在南京的街头,看着这个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都市,我才深切的感受到:这个繁华的省城与我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离殇
  
  流年似水,人生步促,三十年后一个秋天,父亲静静地走了,那是一个凄风冷雨的夜半,从此远离尘世的喧嚣,再也没有回来。
  蓼莪之情,迨老不忘,我不知道远去的灵魂如今栖身何处,在传说中祥云庇护下的天堂?在故乡松柏蔓草丛中的陵寝? 如今,唯有那份魂牵梦萦的绵绵思念,却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即使皤皤华首,回忆起父亲,感觉自己依然是那个十五岁的孩童。此后在漫长的生命的旅程中,心灵的深处的那个街角消失的父亲的背影,时刻提醒我,无论道路如何曲折,都要奋力前行。无论生活如何艰难,不要放弃希望。背负着这如山的父爱,追随着时间的脚步,我走过青年、走过中年,如今在老年的暮途上,仍在努力进取,不敢懈怠。
  当今儿时所期待的未来已经成为过去和现在,有憾也罢、无憾也罢,生命的进程已接近尾声。我常常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重新回到那个艰难的岁月,虽然生活清苦,但有别样的爱,也充满着希望。
  
原文 发表于往事随风QQ空间(2524280473)  浏览: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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