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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亲王奕譞脑子一片的迷糊,直到睁开眼睛,从虚幻混沌的昏迷中醒过来,看到熟悉的卧房和嫡福晋叶赫那拉氏担忧焦虑的目光,才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宗没有次子,如今遭此巨变,如果入承大统的是年纪大的,实在不合适,还是嗣立一个年幼的,好好地教养,我们姐妹俩是一条心,现在一句话定了大局,永无更改!醇亲王的儿子载湉年方四岁,聪明伶俐,遂入继为文宗次子,接承大统。” 慈禧太后,那个厉害的嫂子,亲和中带着浓重的威严和不容否定的压力,令人昏眩的声音再次响起,决定了他幼子的命运。 这正是雷霆一击!立即把他给击倒了。 绝对没有想到这位妻姐会属意他目前唯一的宝贝儿子问鼎皇位,闻得此言,他百感交集,思潮翻涌,仿佛一下子掉进了漩涡的中心,很快就被淹没了。 总管来禀报说王爷回府后,西暖阁会议也就结束了,在场的王公亲贵和元老大臣按照慈禧皇太后指挥,一面在准备大行皇帝的遗诏和新皇帝的即位诏书,一面准备仪仗,不久就会来接人。 这也实在是她一贯的作风,拿准了,就要快,事事抢得先机,成功要诀之一。 醒过来了,脑子清醒了不少,皇位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尊荣富贵的极点,可是他一向认为,福大祸也大,父皇道光皇帝的一脉正统能由自己这一支传承下去固然是梦幻般的好事,可是心爱的儿子却从此脱离他们夫妻,身不由己地被西太后作为操纵权柄的工具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能够预料的事情,早逝的同治皇帝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恐怕等待那孩子的,绝不会是舒心顺意的人生,这对于溺爱着他的父母来说,是多么难受的事情。而令他内心深处最惊骇的是一旦自己处于皇帝生父的位置,言行举动将会是万众瞩目、众矢之的,特别是西太后,她立了他的儿子,却等于将自己推到她的对立面,稍有不慎,大祸可见,前朝孝宗的张太后的例子必定时时提醒着那个异常敏感的女人! 醇王福晋见丈夫直着眼睛,不发一语,心里的难过更为泛滥,她没有丈夫想得那么多,得到消息以后,她最大的伤痛恐惧就是失掉那爱如珠宝的亲骨肉。 “王爷,怎...怎么会这样啊?”刚与奶娘哄睡了玩了一个下午的小载湉,没有想到西暖阁紧急会议结束后的丈夫竟是抬回来的,更叫她吃惊的是姐姐竟要她的儿子去当大清皇帝! 被妻子这样一问,醇亲王奕譞才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太后立他儿子当皇帝这件事看似意外,其实稍用脑子却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对于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载湉都是最佳的人选,在姓爱新觉罗的皇族中,除了同治皇帝,无疑是与她血缘最亲的一个,年纪又小,号称四岁,实质年龄才三岁半,能够稳妥确保她的垂帘政策。 事已至此! 长叹一声,由着妻子扶坐起,似有了了悟: “有什么难懂的,还不因为你是她的亲妹妹。” 福晋一愣,用手绢捂住了嘴,呜呜的哭出来。 “这...这岂不是叫我儿去受罪...我......”作为妹子,她太了解自己的姐姐了。 “你别胡说了,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身为爱新觉罗皇族的一员,为了大清,也只能高高兴兴地去接受......”话从来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醇亲王嘴上虽然这样说,眼泪却滚落下来。 醇王福晋突然跑出房门,全无平日的矜持作派,醇亲王不明所以,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免生意外,立即跟了上去。 她要去的不是旁的什么地方,而是小载湉居住的槐荫斋。 小载湉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自今晚起要划上句号。 任事不知的小孩儿还在奶娘的怀里安睡,命运章节的变调并未入侵到他甜美的梦境。 醇王福晋想抱他,又怕惊醒他,她甚至想狠狠地搂着他痛哭一场,最终仍只是呆呆的站立着凝视,任由泪水纵横。 时间最是无情,甚至没有宽限醇王夫妻继续咀嚼伤痛,不多时,孚郡王已经带领着一干太监和禁卫军,抬着八人鉴舆,来到西城太平湖畔的醇王府宣读两宫皇太后的懿旨并迎幼帝进宫。 “钦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皇帝生有皇子,即继承大行皇帝为嗣,特谕。” “臣奕譞领旨。” 双手接过这一卷黄绢文书,交换了儿子。 “七哥七嫂,大喜啊。”九王爷孚郡王虽知兄嫂未必快意,但按照礼节上还是得恭喜一番。 奕譞强颜笑谢,福晋把头一低,没有说话。 “皇上呢?” “在里头奶妈抱着。” 醇亲王还要跟随进宫参与一应的典制,而福晋却要止步了。 长夜漫漫,长路悠悠,看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队伍,醇王福晋脸上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朱嫫嫫等仆人担忧地看着这位女主人,一向好强的她只是僵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小载湉终于意识到出状况了。 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群! 更重要的是面前这具尊贵的大行皇帝遗体把他彻底吓坏了,尚在稚龄的小孩子虽未懂生死,却本能的感觉到这尊贵中的腐朽气息! 恐惧使他丧失了常态,惊哭不止,任凭领着他来行礼的太监们怎么哄劝都没有任何的效果。 于是,他们全慌了手脚,新皇帝在先皇龙躯面前如此失态,如何收拾! 幸亏,慈禧太后派来的李莲英机变,见此情景,马上叫人把醇亲王唤来,还说得冠冕堂皇: “新皇上仁孝无双,过份悲痛,还不立即请醇亲王入内劝慰万岁爷止哀。” 小载湉见到了阿玛和奶娘,离开了同治皇帝病逝的房间,心总算安定了些,可是不同于家中的诡异气氛仍使他不安,连连催促着回家,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有别于以往,醇亲王以一种与成年人交谈的态度对他幼小的儿子说: “孩子,你的皇帝哥哥他去世了,慈禧皇姨娘要你来当大清的皇上,所以你要留在这里陪着皇姨娘。” 载湉向来聪慧敏感,被阿玛严肃认真的态度所摄,认认真真的听着,也发表他的疑问: “什么叫去世?皇帝哥哥怎么啦?”虽然并没有对同治有很深的印象,可是生为皇族,常常听人提起,他知道指的是谁,不过并没有把他与刚才那恐怖的东西联想在一块。 “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所以皇姨娘才要你代替他当皇上。”醇亲王艰涩地解释着。 小载湉以他年龄能有的最大理解限量来思考父亲的话,漂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阿玛,然后似是担忧的看了看周围。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醇亲王闻言鼻子一酸,重重的呼吸了一下,清晰地告诉他: “从此,皇宫就是你的家了,你不是说要当个听话的好孩子吗?一会儿要乖乖的按照阿玛的话去做,以后要好好的听从你皇姨娘的教诲。” 小载湉并没有完全弄懂父亲的意思,但他所表露出来的坚决使他不敢多言,而要乖乖听话这一条,他暂时妥协了。 当他被带到两宫皇太后面前的时候,确实是很乖,因为折腾累了,使他又重新在奶娘的怀抱里睡着了,连醇亲王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也没有发现。 看着酣睡中的小外甥可爱的脸蛋,慈禧皇太后心中也升起了一股难得的温情,她看了看慈安,微笑着说: “姐姐,皇上还太小了,让奶娘暂时把他抱到我宫里养着吧,毕竟是我妹妹的儿子,万一他想额娘了,我也好哄哄他。” 慈安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然只能答应。 此时,李莲英上前禀报钦天监监正已经选好了新帝登基的好日子,定在新年的正月二十(1875年2月25日),恭请两宫太后钦定新帝年号。 “妹妹拿主意吧。”慈安太后知道西宫早已经什么都想好了。 慈禧略一沉吟,道: “新皇帝是旁支入继大统,图个吉利,取光大统绪的意思,就叫光绪吧。” 也是西太后的一句话,不仅使醇王子变成了皇帝,还让小载湉从此成为了光绪。 是的,从此,他就是光绪皇帝了。 可惜这个犹在睡梦中的孩子还没有意识到这一转变的意义。 醇亲王把他钟爱的独生子留在了皇宫,将他从此交给了两宫皇太后,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已经是拂晓时分。 明知已经人去楼空,他依然独自来到了槐荫斋,起居室的小书房里仍放着小载湉还没有完成的画,平时他最喜欢的小花皮球也安安静静的躺在角落,虽知触景伤情,醇亲王还是情不自禁迈进了卧室。 半带意外地看到福晋坐在床沿上,手里搂着一只小羊布偶在发呆。听到了声响,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站在房门口的王爷。 此时此刻,夫妻相对,还能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很多余,对着空空的床,空空的房,只有相对垂泪而已...... 好半宿,奕譞才轻声道: “不必太难过了,我们才三十出头,将来还能再生......这孩子就权当是你姐的吧。” 福晋没有回答。 曾经存在的,如何能从心头彻底的抹去呢......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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