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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纪念馆

三品莲台(十三.中)

狐之影

  
  这里是两军主力交锋之地,死伤格外严重。
  展昭、李璘赶到的时候,只见着赵云和朗日分别现在重重包围里。赵云身边还有尽力砍杀的杜峰等人,大约还看见一些本方的军队。朗日却仿
  
  佛成了一头孤独的野兽,单枪匹马左冲右突,却始终杀不出重围。
  “接应赵将军!”
  留下一句话,展昭已飘出数丈之外,直奔朗日而去。
  
  朗日只觉得很累了,所有的力气好像都已经倾泻在那杆戟上,如今双臂已酸麻得连戟都几乎提不起来了。
  但他仍然咬牙苦战。
  纵使是战死疆场,也一定要在竭尽全力之后,他决不会在最后一丝气力流失之前放弃战斗。
  这才是他朗日死得其所的方法。
  这才是他朗日要的马革裹尸。
  鲜血,顺着嘴角滴淌下来,连神思也开始模糊。
  朗日只觉得周围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从明黄到苍白,又从苍白渐渐融入了黑暗。
  铁戟的舞动变得盲目而无力,四周,安庆绪的士兵更疯狂的涌上来,戈矛在他们的手里发出刺耳的鸣音。
  朗日几乎贴伏在马背上,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他没有力气再抵抗了。
  也没有力气去想他今天杀了多少敌人。
  唯独还有一件事情,让他不得不牵挂。
  生死一线之间,他竟完全没有念着自己。
  数枝长矛一齐向他刺来,朗日竟似浑然未觉。
  蓦然,一阵清脆的金戈铮鸣刺破了他的耳膜,他猛地振奋一下,又努力在马上坐起来。
  借着敌人阵里的火光,朗日终于看见一个人立在他的马前。
  一个提剑的
  普通小卒。
  “小卒”展昭!
  方才刺向朗日的那些戈矛,齐刷刷的,成了铁棍。
  持着兵器的士兵们,正有些发怔的看着来人。
  展昭回头看了朗日一眼,微微一笑,“撑住,我带你出去。”
  “你?”朗日有些发楞,却似乎被感染了一般,也回以微笑。
  “我叫展昭。”
  四个字,让朗日没来由的安了心。
  原来,让将军颇为头疼的展昭就是这个样子……
  “久仰大名。”
  话音未落
  展昭出剑;
  朗日纵马
  
  含混的夜色里,从包围圈的正东陡然的生出一汪月色来。
  不很刺眼
  温和地亮着
  如水莹莹之溢塘
  慢慢的
  满满的
  自圈子的中心开始向外游走.
  展昭的巨阙剑。
  
  剑出,人出。
  剑随人意"
  人随剑走
  他的剑锐不可挡
  他的人早已经与剑合成了一体
  剑气冰寒
  剑意冰寒
  却
  没有杀气
  展昭的目的只是要将朗日带出重围,他无意杀人,也不愿杀人。
  所以,巨阙只轻轻削断了安军手中的武器.
  所以,巨阙只轻轻割破了安军身上的披挂。
  无人能挡!
  如此锐利的一个人
  如此锐利的一把剑
  岂是一般军卒所能应付?
  于是,战团中开了一条线
  水线
  如一个精通水势之人在跃入水中之后快速滑行而留下的一线痕迹
  水线的开端
  是展昭
  朗日勉强提着精神跟在他身后
  展昭不杀,他亦不杀。
  一个无心,一个无力。
  他只能尽力不给展昭添麻烦。
  麻烦就是敌人,朗日虽无力再杀,却还有办法让敌人近不了身前。
  
  远远的,有将军驻马立足,看着正东面的战局。
  占据里,有进有退。
  对展昭和朗日而言,是敌退我进。
  在那将军眼里,却是敌进我退。
  所以——
  “朗日,你投敌死罪,怨不得我。”
  话音未落
  弯弓
  搭箭
  戴着扳指的拇指紧紧扣住弓弦
  放——
  箭矢飞逝
  无声无息。
  被划破的空间在剑飞逝之后才响起破空之声。
  这一箭的速度,一至于斯。
  
  朗日侧身。
  展昭虽听不见箭矢破空,却本能的感到杀气,同无名一般凌厉霸道却多了几分阴柔诡异的杀气。
  朗日已经乏透,但依然能觉出那无双的杀意,那是他所熟悉的感觉,仿佛以听见空气里那人冷笑的声音。
  他只有尽力侧身
  随即
  捂胸、伏倒、落马
  带血的箭仿佛已成了有生命的邪灵,带着主人特有的狰狞笑容,继续飞向展昭——
  血光暴现!
  展昭的军服上,血迹斑斑。
  他的左手持剑,从马上栽下来的朗日软倒在他的臂弯中,他的右手,握着那支鲜红的箭
  血一点一滴
  渗下来
  掌心出血
  带血的邪灵却似乎终于在他手中彻底丧失了生命
  “朗日!”展昭大声唤他的名字,抱着朗日纵身上马,又向前冲去。
  胯下的马似乎能感到骑手的心思,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向前面拦路的人群撞去。
  奔马如风
  剑气似虹
  
  赵云怒吼。
  眼看着同袍将士不断的被如潮般涌来的敌人吞没,他的热血就沸腾起来,灼痛着他的身体。
  但他不能任着自己的意志冲上去,冲入敌阵杀个痛快。
  因为王已到。
  李璘已带队追了上来。
  赵云不敢远离。
  惊艳更快、更稳、更准。
  枪枪见血。
  敌人在惊惧的表情中捂着身子上的血洞倒下去,血渗过指缝,突突的冒出来。
  “白平、杜峰,你们护好王,其他的一概别管!”
  回头吩咐,手中的枪准确无误的插入了趁机偷袭者的咽喉。
  “军中调度请先生坐镇,切记不可乱了阵脚,紧跟着我!”
  李白毕竟只是一介书生,让赵云颇有些放心不下。
  身子一偏,让过一支暗箭,他拔出了青釭剑。
  左剑右枪,赵云已出全力。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有一员将军从对方的军阵里走出来在马上对自己一礼,“赵将军,末将前来领教。”
  赵云认得他,那是在埋伏启动之时便隐迹退入军中的——樊将军。
  他突然有这样的意识,杀戮就快到尽头了。
  
  拓跋明放马徐行,引队伍向安庆绪的中营而去,藏在面具后的眸子用戏谑的颜色望着战场。那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它所关注的,不过
  
  是一场与己无关的可笑游戏。
  游戏中的人们奋力的杀死立场敌对的人,最后得以生存下来的,或者夺取对方领地的人被称为胜利者。
  拓跋明抚了抚面具,那个刻画着上古战神蚩尤形象的面具笑得狰狞而诡异。
  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打与不打,在他眼里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
  无论过程如何,他已经看见了结果,而结果,已经足够。
  然而,包围圈正东面的局面仍让他不禁有些意外的“噫”了一声。
  重重包围之中,一匹快马驼着两个人飞快的奔向赵云的战团。
  杀出几层围困,马匹轰然倒地,马背上的两人隐没在兵众之中,又在瞬息之间蓦然拔起,几个起落,已冲入马军阵里。
  展昭!
  带着朗日的展昭!
  拓跋明很清楚展昭的速度,也很清楚展昭此时的想法
  展昭挟着重伤的朗日冲入马军队伍只有一个目的
  夺马!
  拓跋明不会看错
  展昭带着朗日甫一冲入马军阵中就立刻被围住。
  十几杆青黑色的长枪由上而下刺向同一个中心
  剑芒陡然掠起
  长枪尽断
  巨阙在下一瞬间回到剑鞘之中
  而展昭已带着朗日飞身上了一个骑兵的战马
  突然增加的重量让战马不堪负担而长嘶欲跪
  展昭右手一带马缰,那马在他一勒之下竟生生站住,长嘶未绝。
  马上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应变这突发的事故,便觉得一股柔力在腰间一托,整个人便从马背上飞了出去,仍在他莫名其妙的摔在地上的时候,展
  
  昭一控缰绳,又纵马奔出。
  拓跋明远远的望着战局中的展昭一再重复这样的动作,不禁怔然。
  马毙
  纵身
  夺马
  冲击
  当展昭夺下第八匹战马之后,他已经进入了赵云战团的外围。
  朗日被他紧紧地护在身后,鲜红的血染透了展昭后心的战甲.
  
  闯!
  突!突!突!突!突!
  赵云一马当先,引队伍冲入敌军的中心。
  不理会周围敌军甚重,他全力冲击樊将军亲兵所在之地。
  如同一柄锤子,一次一次有力的击打洪水堤坝的一个点,一旦冲开支点,洪水便可溃堤而出。
  赵云对于战局的眼光一直不错。
  而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樊将军不寒而栗。
  但作为领军将领,他同样不能退。
  他领着大公子安庆绪的军令,退让一步就是违令。违抗安庆绪的命令,樊将军很清楚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他带着八千人的队伍,如果退让,他也知道等待他麾下将士的会是什么。
  所以,他只有阻拦。
  调集尽可能多的军队从正面阻截赵云。
  他看得出来,赵云所带领的军队到了此时已全然没有退路。
  不冲出去,便死在此地。
  这是赵云唯一的选择
  也是李璘和他麾下所有将士唯一的选择
  生与死
  胜与败
  如是
  孤注一掷
  樊将军也是久经战场的人,这一方面,他的眼光绝不输给赵云。
  军队层层叠叠的集结,在赵云的部队前面筑起一道道的坚壁。
  赵云那支仅剩不足一千人的部队在强大的坚壁之前只如一口针
  细小但尖锐
  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点之上,在瞬间爆发,溃散一道敌墙
  针尖
  惊艳的枪尖
  青釭的剑尖
  凝聚着赵云的力量
  在敌人的身体中陡然爆开
  献血飞溅
  触目惊心
  紧随其后的兵士将领冲杀而至
  敌阵一惊
  然而,转眼之间
  敌人又在面前。
  
  李璘的剑因为沾满了敌人的献血而逐渐沉重。
  这位素来养尊处优,温文儒雅的王已浑然没有了平时高雅尊贵的形象。
  凌乱的散发无规律的贴在汗珠满布的额上,他的呼吸也随着体力的消耗而粗重
  但那双细长温和的眼眸却印刻着一种信念——
  杀!
  杀尽那些阻挡他队伍前进的人,那些用死亡威胁着他们生存的人,那些
  大唐的叛乱者。
  白平,杜峰一左一右的护在他身边,他们的兵刃上同样满是自敌人身体中喷涌而出的液体。
  相同的颜色溅在他们头上、身上:
  点点滴滴
  配合着从自身伤口中渗出的血
  鲜红的色彩在风里很快暗淡下去
  粘稠而令人作呕
  他们尽力不让敌人靠近王
  同李璘一样
  他们的眼中只是一片嗜血的杀意!
  在这场已全然没有退路的战争中,这种杀意如瘟疫一般不可避免的在空气中传播?
  杀!
  不杀敌人,便等于杀了自己!
  这样的想法已几乎将李白那骨子里浪漫的诗意完全吞噬
  战场上,只应出现血腥的现实和残酷
  字里行间的浪漫至多只能存活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
  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去,他们与永王被逐渐隔开,于是,只有死亡更轻而易举的到来。
  李白只觉得浑身发烫
  烫得心一阵一阵的剧痛,无可抑制
  他发了疯一般挥剑砍杀周围的敌人
  那些强壮的胡人士兵用长矛指着他,没有太过靠近。
  他们的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笑容,却不难看到其中的残酷
  仿佛,李白只是一头兽,受了伤的
  困兽
  困兽犹斗
  用生命最灼热的能量疯狂乱舞。
  他们则只是在外面看着圈中的困兽最后的咆哮。
  待他力尽之时,十几柄长矛将一同刺入困兽的心脏。
  他们都明白两件事:
  李白虽然是个一流的诗人,却只是个三流的剑客。
  李白虽有拼死的斗志,却无奈已经上了年纪。
  所以,他们只是慢慢的,慢慢的
  逼近。
  李白可以写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句,却没有能力在筋疲力尽的时候继续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
  他的剑散乱开来,逐渐缓慢了速度。
  当力量被抽空之后,他被血冲热了的头脑骤然冷却。
  认清眼前被包围的事实,他努力挺起了胸膛
  也许——
  今天便会折在这里
  他想。
  天已近黎明,世界正陷入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李白觉得他已经无法再负荷身上的重甲,他很想在死前再吟一曲诗,让杀死他的胡人们永远记住有一个人面对死亡还可以坦然地再作绝唱。
  然而,除了平静,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言语。
  原来,死亡并不如想象的这般值得他感慨。
  李白苦苦一笑,傲然的看着包围他的胡人,重新举起长剑——
  杀!
  多杀一个是一个!
  哪怕死亡已经临近
  他始终也只是原来那个骄傲的李白。
  如果那身骄傲将随死亡而逝,那么他也要用最鲜艳的颜色写下最后一笔辉煌!
  但是,李白并没有死。
  当他感到腥热的血液液体溅到身上的时候,他的身子不自禁的微微一颤。
  然后,他便看见敌人的尸体栽倒在地上。
  马前,立着展昭和朗日。
  展昭持剑,剑上有血。
  朗日完全依靠在他背上。
  “小展!”李白欣喜地唤了一声,看见展昭,便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
  
  展昭却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所以,李白看不见他冰冷的神情。
  他的心情很不好,因为
  朗日死了。
  他完全感觉到温热的血透过背后的战甲渗进来,触到皮肤,而后冰冷了去。
  一如朗日年轻的生命。
  那胡族的青年在最后的时刻不停的嗫嚅着几个字眼——
  将军、大公子、小心……
  当耳际微弱的气息在风中消散,展昭握紧了拳头。自他夺马伊始,他便将朗日缚在背后,而从那一刻开始,他没有回过头再看朗日一眼,就算
  
  是那个火热的生命永远冰冷的时刻。
  
  “先生可还支撑得住?”
  展昭的声音出乎李白意料的冷冽,他没有想过那个当初在家门口向他讨水的温和青年会有这般冰冷的时候。
  被发问者的气势镇住一般,李白的回答有些迟疑,“还……可以……”
  “好,我先把你带出去。”
  “小展,先带王走!”
  “是!”_
  “……让开!”
  弹指之间的沉默之后,展昭举起了手中长剑,看着包围他的安庆绪的兵士,自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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