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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后一个“皇妃”:“福贵人”李玉琴自述》

李玉琴(忆述)王庆祥(撰写)

  二十二与可怜的皇后相认了
  
  
  迁入丁字楼以后,连独自上院子里散散步也不被允许了,最大的自由就是坐在屋子里念经念佛,盼望皇上早日派人派车快把我接走。
  
  我的屋西边一墙之隔,与三格格韫颖为邻。起初并不知道,因为三格格常在晚间管教她的二儿子,夜阑人静,听得清清楚楚。三格格数落着,孩子边哭边认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无非是淘气,我真想隔墙替孩子说说情,急了又想过去劝劝。当时正在逃难之中,三格格心烦哪!在长春时住在小公馆里,保姆、听差伺候着,孩子都有专人照看,现在就和剩下的林妈住在一起,丈夫又随皇上走了。三个孩子中,大的还不超过10岁,小的才1周岁,他们不理解大人的心情,照样淘气。三格格性格内向,白天有外人不碰孩子一下,管教只好在晚上了。
  
  我的屋子的东边是这条走廊上最东头的一间屋。两间屋中间有道拉门相通,但管事人告诉,不使用它,因为东屋另有一扇通走廊的门,我这屋也有一扇南开的门,可以各不相扰。开始还不知谁住在东屋,平时总听有人“主子”、“主子”地呼唤不止,语声很杂,有男不男、女不女的怪声怪调,有的声音发憨又带点儿嘶哑,还有老太太的声音。日本式拉门薄得就像一层纸,两边的声音都在耳朵里。因为宫里规矩大,一般不能随便打听,所以不太在意。一次听到摔筷子摔碗的声音,觉得奇怪,不一会又听见一个老太太说话:“主子又不爱吃这饭,都摔了!”接着有中年女人的声音传出:“快拿烟来!”呆了一会儿,大概太监正给装烟烧烟,随后有人说:“老爷子抽口烟吧!”于是,抽水烟袋那种咂嘴的响动又出来了,继而有一种异样的香味飘散过来。我知道这是鸦片,在宫里只有皇后和二嬷抽这个,二嬷的声音我是很熟悉的,猜想抽烟的中年女人一定是皇后婉容了。我问敬喜,她悄声告诉我:“东屋住的正是皇后主子,你听,皇后自言自语又不知在说什么呢!”于是我和敬喜屏住呼吸静听。皇后叨叨咕咕地说话很快,听不出个数来,有时又哭又骂,骂的对象就是她父亲荣源。好像骂都不能解恨似的,哭起来也特别伤心,就像失掉了什么非常宝贵的东西。时而自己又笑了,笑声不响亮不正常,可想而知并非因为什么喜事而笑。皇后婉容的言行举止让我觉得蹊跷,好像呆在闷葫芦里。
  
  “东屋是皇后吧?怎么总是哭呢?喊什么也听不清哟!”我壮着胆子第一次隔屋通话。
  
  “主子有病啊,哪里吃得惯这百来号人的大锅饭?更比不上贵人可以单做小锅吃。”有人搭腔了,就是那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腔调。后来我知道他是王太监,当时婉容还有三个太监伺候,一个姓王,两个姓刘。最爱说话的就是王太监。
  
  “贵人吃素,没办法才不随大锅饭的。”我还没有听出王太监的话中带刺儿,但徐妈不让份,她是个嘴上不吃亏的人,马上这么接了一句。
  
  王太监所说的大锅饭,那是实在情形。我们这百八十号人被困在山沟里,每日三餐只能自己动手,由于条件限制,一起做一起吃,几位女眷带着女佣人排班做饭,格格们没做过饭就不排班了,派她们的女仆代替。虽说叫大锅饭,也是一般人家比不了的,顿顿大米、白面,还常吃过油食品,如油条、麻花等。副食都是从长春带来的,有大量海参、鱼翅、干贝、木耳等高级菜品。佣人们倒觉得升格了,她们在宫里时哪会吃到这些好东西呢!而住惯公馆、吃惯小灶的王公郡主当然不习惯这大锅饭了。我那时把精神全都寄托在佛身上,像溥仪那样吃长素,因此只能单灶单锅。恰巧我住的那间房子里边还套着一个现成的小厨房,火炉和炊具齐全,也备有油盐酱醋各种烹调佐料,正是原来的女主人逞威风的所在。我乐不得自己在这动手做,敬喜和徐妈也帮帮手。本可以全推给她们的,可我觉得做做饭有意思。没想到“吃小锅”成了王太监的口实。
  
  “怪不得万岁爷喜欢贵人哪!原来是贵人吃斋念佛修来的福气呀!”王太监听说我吃素,又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么一句。
  
  “真可惜呀,‘满洲帝国’也完了,谁知哪个没福的人妨的。”那种憨而嘶哑的声音,或许是大刘太监的,或许是小刘太监的。
  
  太监这种人受过不人道的残害,性格反常,不好琢磨也不好理解。我并没有得罪过他们,隔一道门还酸溜溜的,一时间不便答话。可是我们竟因此而相识了,愈处愈不错,太监们还有时过这边屋来和我说话,当然不是从拉门直接过来的,太监大多是软弱、保守型。
  
  “皇后干嘛痛骂荣公爷?”我提出了这个令人迷惑的问题。
  
  “皇后主子恨她父亲,是因为她父亲把她一生坑害了。荣公爷贪图当国丈,不惜让女儿守一辈子活寡。万岁爷根本不喜欢她,两人的感情愈来愈坏。”王太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作为跟随一二十年的仆人,他深深地了解主子的冤屈。他告诉我说,皇后主子的娘家是很有权势的王侯,财产很多,在北京就有许多房产。皇后从小失去生身母亲,稍大些就做当家人,是很会享受的大小姐,家里人上上下下都不敢招惹她。那真是她的黄金时代,能够和女伴一起自由自在地四处游玩。进宫当了皇后,反而和自己的小姊妹们离开了,更不能随意出宫。加之万岁爷有时一连几天也不来看看皇后,那心里能不憋屈么!在天津和淑妃主子别别扭扭的,到长春又有祥贵人和皇后对面住着,万岁爷常去西边屋里说说笑笑,皇后在东边冷冷清清,几个月都看不着万岁爷的人影,这心里能不生气?后来,“月例”钱也给减少了,皇后喜欢的珍宝、首饰也都给拿走了,“好人”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皇后的生活出路全被堵死,靠鸦片烟消愁解闷。那东西上了瘾糟蹋身子呀,看皇后疯得有时就不省人事了……奴才们看着难受、心疼,有什么办法?王太监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听了这些心里很难过,觉得婉容太可怜。过去就听说她长得十分俊秀,像她这样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竟落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人同情。拿我们两人的处境来说,眼下从某些方面看我比婉容更受到重视,这当然是溥仪造成的,溥仪冷淡的人谁敢去近乎?太监也明白这些,才“念秧”给我听。
  
  婉容有病得不到应有的照顾,吃大锅饭不顺口就发脾气,这些我都听在耳内、看在眼里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能无动于衷?于是决定利用屋里有小灶的方便条件,给婉容做点儿她喜欢吃的饭菜。可这时我不能不想起遵照圣旨在佛前焚烧的“21条”,因为皇上讨厌皇后,我竟要给她做好吃的,这就违背了皇上的意志,也就触犯了“21条”啊!转念一想:皇上教我念佛经,讲的不都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吗?皇上连苍蝇、蚊子都不打,蚂蚁也不踩,而皇后毕竟是大活人哪!她有病,精神也不正常,又处在被难时期,给她做点好吃的,菩萨也不会见怪的。我跪在地上一再祷告,请皇上体谅玉琴,别怪罪玉琴,玉琴遵行大慈大悲的神佛的旨意行善积德,保佑皇上平安归来!祷告之下只觉得神游魂飞,好像听见了皇上“准请”的答应声。
  
  打这以后,我每天给皇后做小锅吃,有时包饺子。隔着拉门听太监们说皇后“进得香”,我觉得很高兴。也能听见太监守着婉容吃饭时告诉她:“这是贵人给主子做的!”有时婉容听了也不说什么,有时高兴就连说:“好么!好么!”看来她也知道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个贵人。
  
  溥仪早就跟我说过婉容好糟蹋东西,吃饭也是一样,吃饱了就糟蹋,边吃边吐。无论多好吃的东西,总是咬几口就吐,或咬也不咬就扔掉了。底下人想捡点剩东西吃也很不容易,有时太监向我诉苦说:“皇后主子的月例钱有限,又不知道爱惜东西,我们伺候一回连点残羹剩菜也难得吃到嘴呀!别看您是贵人,却能得到皇上的宠爱,连底下人也跟着沾光!”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既没有几个钱,又没有多少物。因为宫里平时吃穿都有规定,到了年节或过生日的时候,皇上才“开恩”赏点儿衣料或首饰。可我进宫的时间很短,哪会一下子攒起好多的东西!我不能和太监们细讲这些事,因为那又会触犯“21条”。
  
  爱叨叨的王太监又不绝于口地当我面讲起他的主子。他说,皇后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摔东西,好花钱。从前没病的时候每天做一件衣服,做好的衣服多数根本不穿。有一次来了个投机商,卖给皇后一顶帽子索价千元。主子买下连一次也没戴过就扔到一边去了。在宫里呆闷了,就让太监用人力车拉着她满院子跑着玩,把太监累得张口喘。吃东西也挑着哪!每次“煮饽饽”(饺子)不是嫌皮厚就是嫌馅小,膳房总要换上两三回,可她还是不满意,咬几口就不吃了。
  
  “贵人您算有福气的,册封时还得到了和万岁爷一起给祖宗磕头的恩典,平日万岁爷也不在贵人您跟前发脾气,那阵子闹防空,警报一响,万岁爷从缉熙楼喊到同德殿,喊贵人的名字,招呼进防空洞,这些事奴才们都听说了,就是皇后主子没人疼、没人管呀!”很明显,老刘太监这番话是为他的“皇后主子”鸣不平。
  
  “贵人有病,万岁爷又喊这个又叫那个,一会儿吃药、一会儿打针,可我们皇后主子病得不省人事谁肯管?万岁爷问一声吗?”
  
  “怪我们主子脾气不好,不会讨万岁爷喜欢,二格格也不喜欢。”
  
  “人家祥贵人多机灵。可机灵过分了,寿就不长。”
  
  “皇后主子得不着万岁爷的恩典,咱当奴才的跟着遭罪。”
  
  老刘太监和王太监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开了。唯独小刘太监不太插嘴,他是皇后得意的人,最不愿听别人说皇后的缺点,即使皇后处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小刘太监也是忠心耿耿地伺候主子,丝毫不差样儿。人在危难中能得到忠诚仆人一心一意的服侍,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啊!这方面我也有体会,怎么也不会忘记艰难年代里曾和我相依为命的敬喜呀!
  
  有一次,婉容听见西屋里我的说话声,就问太监“是谁在那边说话?”估计又是婉容神志清醒的时候。太监告诉她:“就是给主子做煮饽饽的福贵人啊!”婉容一听,非要看看我不可。说来稀奇,从入宫到今天,我还没见过婉容的“皇后真面目”,在宫里我就曾要求见见婉容,溥仪不答应,说皇后不守规矩又抽大烟,还有神经病,总之不许见。我当时也不知好歹,追问溥仪“不守规矩”是什么意思?他很不高兴地把手一挥:“别问了!”又说:“皇后一天到晚没事干,穿衣服净学戏子梅兰芳。”总之,在溥仪嘴里婉容浑身上下没有好地方。原来宫里的事我不了解,只觉得全家才三口人,干嘛还分居,连面都见不着?我和婉容虽说“共侍一夫”,但都没有小孩,互相照应着,于寂寞之中也是个伴儿呀!如果说皇后有病,我年纪轻、腿脚灵便,也能照看照看她。溥仪说啥也不同意,对我讲皇后脾气大,难伺候。我不知底细,又不敢再问,当然也不能奢望再见到“皇后的真面目”了。从长春出逃时,溥仪也注意到把我们两人隔离开,不一起走,更不放在同节车厢内。连同住在大栗子铁矿矿长腾出的那栋住宅内也没有见过面,因为溥仪不许她出屋子。现在溥仪走了,管事人把我和婉容迁入丁字楼,而且安排在只隔一道拉门的东西屋里,这才造成了历史上我们苦命的两人得以相见和相认的时机。
  
  这个可怜的人对人生早已厌倦,十多年来无情地用鸦片糟蹋自己,身体衰弱得已不能站立。由两个太监搀扶着走到拉门前,“哗”地一声把拉门拽开了,啊!我差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头脑中的她不说是如花似玉,也是清清秀秀的美丽女子;可眼前看到的却是个枯骨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目光呆滞、脸色清白,二寸来长的头发竖竖着,一米六三左右的个头,穿一件又脏又皱的旧睡衣,由于长时间不洗,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了,真有点像疯子。我赶紧过去向她请安:“皇后主子吉祥!”婉容看看我,冲我笑,露出抽大烟熏黄了的牙齿,憨声憨气地说:“挺好,挺好!”看了我几分钟,她就有点站不住了,太监便把她扶回床上去。过了几天她又要看我,太监们再扶她到拉门前打开拉门,我照例迎上去请安问吉祥。婉容傻呵呵地笑着、看着我,还是那两句让人听不清楚的“挺好,挺好!”这回我壮着胆子仔细端详她的面貌:五官之间还能透露出秀媚的气质,只是那身打扮和剪短了的头发,加上一脸病容,使她变得不好看了。何况每天吃饭不多、睡觉太少,瘦得皮包骨头,就跟人干儿似的。
  
  婉容使我联想到自己,皇上一旦不喜欢我的时候,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这使我更同情婉容,好歹我的身体还不错,能干活,可以尽量照顾她。隔两天,婉容就要看看我,可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平时还是常叨念一些名字,除了荣源和皇上,别的名字对我都是生疏的。也时而听到哭声,据太监说,皇后哭的时候才是她心里明白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因为想起往事而动情伤感。
  
  我继续给婉容做小锅,看来还多少合乎她的口味。底下人免不了有情绪,为皇后鸣不平,说皇后是正宫娘娘,出身高贵,得不到皇上欢心;我出身贫寒,地位低下,却偏偏得到皇上的宠爱。
  
  婉容的处境让我难过,那些天心情一直不好,加上整天出不去屋子,就病了。徐妈把话传了出去:“贵人憋在屋子里容易生病啊!”二格格听了这话想起溥仪临走托付给她的使命,便自动来照看我。她陪我到外边散步,吹风晒太阳,有时一块儿闲聊谈心。当时正值深秋季节,天气不冷不热,也是我们两人相处最好的一段时间。二格格虽然傲气,心眼儿并不坏,再说那是我们同舟共济的患难时刻,又都惦念着溥仪,所以就有了一点共同语言。我烦闷时便叫人把偀二奶奶、嵒二奶奶的小孩抱来玩。
  
  我们每天都盼皇上派火车或飞机来接,却每天都失望。日子一多,有些佣人看看没什么指望,就各自收拾东西回家了;剩下的除了溥仪的亲眷,就是没处投奔的人。据我所知,溥字辈的有溥俭及其母亲和妻子叶迺勤,溥偀和妻子叶希贤,二格格和丈夫郑隤敱,三格格,五格格,溥杰的日籍妻子嵯峨浩子,毓嶦的母亲,毓嵣的母亲等;溥仪的侄辈即毓字辈的有毓崇、毓岷、毓嵂以及毓嵒之妻马静兰,毓嵣之妻杨景竹等。此外还有溥仪的奶妈二嬷和她的养子王书庭,加上皇后、太监、宫内府官员、随侍、各家小孩子等,还能有七八十人,大家都渴望着快点有个着落。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们盼望着的飞机真来了,而且从飞机上走下来的几名苏联军官,还带了一封溥仪的亲笔信来。可是,这千盼万念的亲人家书却并不是写给我的,也不是写给皇后婉容的。他说正在苏联,情况很好。看来他这时需要的不是我们,他在信中点名要了八个人,叫去伺候他,我和皇后也都是需要别人伺候的,所以对他没有用。几名苏联军官临走前还要看看皇后,这不是看望,更不是代溥仪看望,就像参观一个展览品。婉容一句话也不说,她心中的痛苦更没有人知道。飞机载走了列入名单的溥俭、溥偀、毓嵂、赵荫茂、霍福泰、吴小舟、启元和另一个人共八人。近亲和身强力壮的男性随侍等几乎都被调走,能照顾我们这些妇孺的,只剩下毓岷、毓崇、郑隤敱、严桐江和吴少香了。
  
  荏苒秋深,严冬将至,大家都感到在大栗子过冬太困难,室内温度低,吃穿都将发生问题,不如到较近的县城“猫冬”,并等机会返回长春。于是由毓岷、毓崇、郑隤敱和严桐江等人筹办,花钱买通了当地的国民党杂牌军,由他们用汽车护送我们到火车站,还特意为我和婉容找来一辆破旧的小轿车以示身份上的区别。然后乘上一列包租的小火车,很快就到达临江。下火车后转乘大卡车去住地,我搀扶着婉容坐进司机棚,这就是仅仅可以办到的照顾了。婉容对我的态度很好,不哭不闹。一路上我让她靠在我身上,还用手搂着她,免得车晃动她受不了。开始她不让我碰,可身子太虚弱了,自然地倒在我身上。我搂着她,她信赖地紧紧靠着我。算来我们在大栗子一共住了100天左右,有人说:“这回可百日出灾了!”
  
  管事人以惊人的高价租下县城里一家旅馆,条件并不理想,前后院朝鲜式平房。我住在前院平房尽东头的一间,对面为溥俭之妻——俭六奶奶及她的两个婆婆,还有嵒二奶奶和孩子们。侍医徐思允和他的妻子住在我隔壁,再向西是婉容带着她的三个太监和两个老妈子。二嬷及其养子住在徐侍医对面,而婉容的对面屋里住着毓嵣之妻——杨景竹婆媳俩、毓嶦的母亲及溥偀之妻——叶希贤母子俩。我们这些人都住在前门以内的走廊两侧,这栋房子格局,前门对后门,后门通后院,几位格格和浩子她们分别住在后院房间里。
  
  房子分配完毕,我顾不得收拾东西就过去看婉容,连把她的一件皮大衣送去。从大栗子上路那天冷风飕飕的,婉容的太监见我没有皮衣服,就主动把婉容的一件蓝缎子皮袍借给我穿。我穿这件袍子显得稍长稍瘦,所以我估计婉容个头比我略高,应在一米六三至一米六五之间,体型也比我苗条些。一路上又是火车又是汽车,倒来换去的,我担心她那样虚弱的身子会承受不了,所以赶快去看看她。我推门进屋,婉容已经躺下了,一看见我,她脸上就露出笑容。只是笑时总让人突出地看到她那一口已被大烟熏成深黄色的牙齿,就为她难过。婉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晃一晃,招呼我坐在她的床边,我有点不敢。王太监接茬说:“这是主子喜欢贵人啊!贵人就坐吧!”于是,我欠着身子坐下了。小刘太监说:“过去谁来,主子也没让过坐,更甭说让坐在主子的床沿了,对贵人可是特殊恩典哪!”婉容没说话,但用心听着,也明白太监们说话的意思,露出傻笑的样子,还把铁筒装的烟卷推过来让我抽。当时我刚学抽烟,在皇后面前不好意思,没有抽。太监告诉皇后说,贵人不会抽烟,婉容才不再让。我见婉容的精神还不错,就放心地回屋去了。
  
  这时,我们这里只剩下五六十人,又陆续走了不少。吃饭还在一块儿,只是大锅饭的质量有所下降。当然,有钱的“小份子”可以到镇上去买吃的,买用的。临江是县城,市场很多,比起大栗子沟来方便多了。我因为仍受制于规矩,不能随便上街买这买那,再说我还吃着素,也没有更多的欲望。
  
  一天,有人买回烧鸡来吃,我一下子想到应该给皇后买一只,因为这里没条件再给她做小锅,为此我感到有点儿内疚。于是打发佣人买回烧鸡,正准备送过去,忽然碰上毓嵒之妻马静兰带着孩子过来,大孩子缘缘才一周岁多,指着烧鸡要吃,马静兰难过得抱孩子就走,结果两个孩子都哇哇哭了。我知道马静兰没什么钱,平时不敢错花一个子儿,孩子们能不馋吗?我当时也顾不得多想,撕下一条鸡大腿就递给了小缘缘。当时俭六奶奶在场,她知道我吃素,买烧鸡要送人的,想说句什么话还没说出口,我竟毫不在意就打发徐妈把烧鸡给婉容送过去了。谁知不大一会儿工夫,走廊里就有人吵嚷起来,细听是那个爱叨叨的王太监的声音。我还以为皇后又犯病了呢!也许又把吃剩的烧鸡摔到地下去了?因为太监当我诉过苦,想捡点儿皇后吃剩的饭菜都捡不着。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吵嚷声竟是冲着我来的!
  
  “这是拿皇后主子当什么啦?表面上恭敬送烧鸡,却把鸡大腿掰掉一个,这不明明是看不起我们主子么!也太不像话了!”王太监愈说愈气愤,显得很激动。
  
  “凭着万岁爷一时宠爱,福贵人腰包里有钱买烧鸡吃,可也别忘了这是皇后主子呀!早就有人暗传:有福。什么福?不到三年就把‘满洲国’妨完了……”两个刘太监也跟着满过道嚷嚷。
  
  听着这些话我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我确实没想这么多呀,真冤枉死人啦!
  
  我也知道,太监这种人可怜,由于身体上的重要器官受到残害,发生心理变态,性情也跟着怪起来,更有好生是非的。比如对他们的主子婉容,也常常是一阵子关心起来心疼得不得了;一阵子又发牢骚,抱怨说伺候皇后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他们对我虽说并无宿怨,而且前一段时间还处得不错,但是对一个出身平平的汉人姑娘,对一个在身份上与皇后不能相比的贵人,他们有本能的不平感。万岁爷不理睬皇后却宠爱一个小小的贵人,这让他们没法接受啊!如今贵人竟敢羞辱皇后,他们也要出我的丑,丢我的脸!
  
  我也恨自己缺乏社会阅历,考虑问题欠周到。当时手中的钱虽不多,买几只烧鸡还办得到,心疼缘缘和荔荔就多买一只给孩子吃呗,何必去掰送给婉容那只鸡的大腿?细想想也是对人不恭敬啊!再说有些人还不知道我吃素,或者认为是贵人吃剩了才给皇后端过去的吧?太监这一嚷嚷,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死人啦!那种情况下又没法解释,气得我在自己房中掉眼泪。
  
  此时只有敬喜疼我,千方百计安慰我,马静兰等几个平时接触多、比较了解我的人说公道话,她们认为眼下连大锅饭也快没得吃了,又何必讲究“全鸡全鸭敬主子”?然而她们都是老实人,不敢上过道上也像太监那样吵吵嚷嚷让大家都知道,我当然也不会允许她们那样做,一切由我忍下算了。
  
  自从我在大栗子接触婉容,并给她做小锅吃以后,二格格就认为我“多事”,其实我也真是自讨苦吃。我完全不知道,二格格跟溥仪观点一致,他们都不喜欢婉容。我更不知道,婉容是因为“犯了错误”才被打入冷宫的,所以也是不许同情的。
  
  二格格不满意我还有其他原因,都是我无意中“做错”了事。比如我自以为一直与对面屋的马静兰、叶乃勤等人处得不错,愿意过去坐坐,又有小孩子挺热闹的。可二格格她们不这样看,尽管那屋并没有一个成年男人,也不许以贵人身份去逗小孩子玩呀!要知道,按规定我连上厕所都不许出屋!
  
  许多事情我不懂,就知道以一颗慈善之心待人,却不顾别人怎样说我。没心眼儿人也有好处,经受那么多磨难却活过来了,能有今天的幸福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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