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花酒
雪。 白色已覆满了大地,延伸到天边,漫天飞舞的雪片使天地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莫若柳絮因风起——细细的,薄薄的,落在手上、脸上,凉凉的,纷纷扬扬。 梅。 古干临风,苍劲有如铁骨,彷若松之傲然竹之坚韧。洁白如玉的花瓣和雪再难分辨,茫茫一片,疏而不繁,香而不郁,隐在雪中,无声无息。 少年。 风雪中的那一袭白衣飘扬,他头发上已落满了雪,几乎成了雪人静立在白色中。然而那如梅的飘逸灵动,却宛若雪中仙。 “十九、二十……”白衣少年站在一片梅树间数着,俊秀的眉皱了起来,突然一跺脚道:“猫儿!你别说话!” 轻声走到他身后的展昭开始苦笑——自己还什么话都没说吧?虽然不可否认看到这只白耗子在这里不知干什么,有想吓唬他一下的冲动。 展昭的轻功不差,至少一个专心盯着梅树看的人是绝对察觉不到的。恐怕“凭感觉”知道他来的人,也只有这个人了。 “找到了……来!”白玉堂连对方是来干什么想都没想,就拉起他朝一棵梅树跑去。雪地上留下脚印,整齐的四行…… 梅树和别的梅树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上面用刀刻了一个浅浅的痕迹,不仔细看的话是发现不了的。树上开满了花,风一吹,颤颤巍巍地掉下雪来,掉到两人的身上。 “是这棵了……”白玉堂不顾对方的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然后开始用脚踢开树下的雪,再来是雪化成水渗入湿了的土。 “……白兄?”他在干吗? 此话一出立刻遭到白眼:“你站着发什么呆?还不快帮忙!难道想坐享其成……” 酒是好酒,是陈酒,沾上了梅之灵雪之精。 “人说梅有灵气,于是我去年埋了两坛酒在这树下。” 拍开泥封,酒香飘散在空气中,热烈而浑厚,与那清淡冰凉的雪交融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情。 白玉堂随手扔一坛给展昭,施展轻功飞身上到树上。梅树结实的树干晃了几晃,落了展昭一身雪。 “猫儿,你也上来。” “不必了。”摇头,这只任性的老鼠,也不想想树枝怎么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白玉堂眯起眼:“你真是个无聊的人……” 展昭抬起头来,见那轻灵的身影飘逸傲物更胜梅雪。 “横隔片烟争向静,半粘残雪不胜清……” 树上的人愣了片刻,突然如孩子般大笑起来。 “白兄,你笑什么?”不解。 “没什么。林和靖的诗句写的都是一剪孤芳,可是和这一片梅林不符哦~”故意挑刺,完全忽略自己也想说这句诗,才笑两人的默契。 的确。其实比起一剪孤芳,展昭更喜欢这一片梅雪交融的情景,开得如此狂放,如此清洌,就像…… 却听白玉堂道:“我呢,更爱大片的白梅。” 这回轮到展昭愣住,然后他笑了,淡淡的、暖暖的。 是的,这样的狂傲,就像白玉堂。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鸿荒!” 《酒狂》。 此本是晋时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所作,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只能放浪于形骸,发泄心中的不满之情。 敲打着酒坛,白玉堂随口唱着,他那双眼睛显得愈发明亮。清脆地回荡在梅林中,不羁的歌声却是另一番味道。 展昭听着,心中浮起一丝惆怅——人生在世,能得几个“百年”?生命如此短暂,岂非如花开花落,谢罢不再归来? 这样的时光,还能得几回? 白玉堂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邃得看不到底,突然道:“猫儿,我们今年再埋两坛。明年今日,此时此地,还一起喝酒,如何?” “展某……” “不许说你很忙!” 展昭苦笑着,硬生生地咽下了要说的话——这只白耗子当真了解他,但是既然是询问,又哪有这样强硬地堵住对方的? 除了答应,怕是别无他法。 “……好。” 我们约定……明年今日。 记得玉堂喜欢的是白梅,倚雪傲物的白梅。 展昭看到的却是一片红色,如红梅凋谢时,纷纷扬扬飘散的红色。 冲宵楼。 展昭把这三个字每一个都深深刻印在心上,他绝对不会忘记那个地方,因为在那里他失去了两样东西。 一声称呼,一个笑颜。 他没有倒下,没有痛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红梅沾染了蓝色的衣衫。 刻骨铭心不需要溢于言表,于是他还在微笑,淡淡的、暖暖的。 “猫儿,你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温暖。” 他在微笑,但是说喜欢他笑容的那个人在哪里? 神采飞扬的白玉堂……在哪里? 雪还是雪,梅还是梅,不同的是人,已从一双变成单个。 “猫儿,明年今日,此时此地,我们还一起喝酒!” 明年今日……雪地上只有两行脚印,世界仿佛变得孤寂而宁谧。梅树上的刻痕没有变浅,反而好像清晰了。 蓝衫的人在树下抬起头,只见漫天大雪之中,雪如花之魂,花似雪之精。 “玉堂,我来了。” 但是你呢? 梅花酒、已冷。 ———————————— 清明雨 一点、两点,三点,会聚成网。 我来看你了。捧一掬清酒,洒一片黄土。 我有打伞,你看到了,不能责备我不照顾自己。 记得你说,酒若过清,就与水无异。然而我说,酒是热的,水是冷的,所以永远分得清。你、是酒而非水。 不许说……连这样的日子我都不可以想你。 白兄、五弟、玉堂。 记得初识,我知你而你不认我。你微一挑眉,冷笑而对,于是我稍一斜杯,滴酒于手。 你探开封,盗三宝,却只为了名号之争。陷空岛上,陷阱遍布,对着一块气死猫的牌匾我只能哭笑不得。心底赞你心思缜密,却又保留着孩子样的顽皮。 记得久后,我提起锦毛鼠变成落汤鼠,你立刻脸红,咬牙切齿地大叫:展小猫,你还敢提?!我却发现这样的你实在可爱,从此忍不住要逗一逗鼠。 记得你说我叫你白兄把你叫老,却又要在我面前白爷爷、白爷爷说个不停,真不知是我叫得老还是你自称得老。 记得自你进了开封府,我便称你五弟。开始,你总是嘟囔说我夺你大哥们对你的姓名专称。 幸好,还没有人夺了你对我的专称。 我喜欢听你洒脱飞扬地叫一声猫儿,任性而妄为,却又那样坦荡天真。若听你叫展兄,我反不习惯了。 记得我不曾叫你一声玉堂,你就去了襄阳,而且……一去不回。 现在我叫你一声,你可听见了? 记得……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如此残酷的词。 锦瑟无端五十弦。 你去襄阳前,我在门外你在门里,你在弹琴我在听琴。好一曲《国殇》,当真气壮山河!我、却听出了悲凉。 曲到激越时,突然弦断。你怔怔地看着那琴,终于仰天笑道,罢了罢了。 据说有人听琴会弦断,如你般聪明,怎会不知。 你一定知道我在门外,但是你没有对我说一句。临走时,你静静地看着我,我说保重,你却只点了一下头。 如果这算是同意,你为什么不守约?你白玉堂一生重诺,为何却失信这一次? 为何古瑟无端五十弦?纵是改为二十五弦,却也嫌多。 乐器本无心,人有心。 罢了罢了。你终究是、来去匆匆。 出东门,不顾归。 你曾对我说,醉时看花花也似醉。 我记得我不曾醉,为何却看到那、漫天的红梅乱舞如醉?为何你不再叫我猫儿展露笑颜?你何曾如此安静过? 起来啊,玉堂,我愿再天天被你大呼小叫吵得不得安宁。 起来啊,玉堂,我愿再看到你狂傲的笑容呼我猫儿。 起来啊,玉堂。 ……起来啊…… 为何你总是匆匆,在我没有准备下出现在我生命中,却又在我没有准备下退出这个世界?为何你如此坦荡,不肯最后看一眼? 你做事从不后悔,从不回头,却可知、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你下定决心归去不返,下定决心欠我一世不还。 错了错了。 你脱下白衣换上官服,江湖中少了锦毛鼠开封府多了白玉堂。那时我知道,你我都错了——勾心斗角的官场,又怎是你能待? 黑暗险恶,不比江湖风雨。 在江湖,你可以仗剑笑傲天下。 在官场,你只能忍气屈人之下。 这不是你的心性,陷空岛的白五爷,本该是那个花间狂酒狠辣重情傲物的白衣少年。 但是你抿嘴笑,说你知天下不能少了展昭于是只好官场多了玉堂。 玉堂啊玉堂,我可以撑起这一片天,你却又何苦? 是我错了,是你错了。 若非你我这一错,又怎会令你闯楼盗书,令我看到漫天红雨,令那洒脱飞扬的白玉堂成为往昔? 输了输了。 人都说你我搭档,屡破奇案。 人都道猫鼠联手,从无败绩。 人都叹、你白五爷一生之败过一次,这一次就陪上了你的全部! 却只我知,从一开始我们就已输定。 你不该盗三宝,我不该追陷空结此缘。 你不该入公门,我不该心不愿面含笑。 你不该赴襄阳,我不该门外站而不言。 否则,又怎会赢了昨日,却输了今朝?! 清明时节雨纷纷。 若你在此,必定笑赞好雨,冲刷大地,洗尽一切污垢。 玉堂,待雨停了,我会放一个大大的风筝,就像以前在市集上你指给我看因而被我笑你孩子气的那种。 那风筝必定会飞得高高的,我会剪断线,让它随风而去。 本来、如你这般心高气傲,就不该被任何事物束缚。 随风而去,随风而逝。 玉堂,我洒一掬清酒,给那如酒般烈性的你。 你可看到了? 一点、两点、三点,是湘江竹。 一滴、两滴、三滴,是清明雨。 The End |
浏览:1307 |
| ||
| ||
新增文选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