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纪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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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后一个“皇妃”:“福贵人”李玉琴自述》

李玉琴(忆述)王庆祥(撰写)

  十五二嬷和我的女仆们
  
  
  我在宫中时二嬷有60来岁了。她原来住在西花园浆洗房隔壁,后来搬到西院中和门旁边的房子里,由于溥仪特允我随便与她来往,所以相处很熟,也从她嘴里知道许多宫里的事情。
  
  二嬷出身很苦,本是直隶河间府任丘县(今河北省大城县)人,那里出过不少太监、奶妈,也是慈禧最宠信的大太监李莲英的家乡。旧社会的妇女许多人连名字也没有,二嬷娘家姓焦,嫁到王家,便被称作王焦氏。后来因为给皇帝当奶妈,才获赏有了一个名字:王连寿。
  
  二嬷19岁时遇上灾难,孩子生下不久丈夫去世。那正是1906年旧历正月间,北京醇王府内王爷的长子溥仪呱呱落地了,府里的人们忙三迭四地进进出出,正为溥仪挑选奶妈。那天共有十来个年轻妇女前来应选,条件是严苛的。首先查验应选者是否干净利索、相貌端正,身体健康、性格温和,又必须是自己的孩子出生不久的。这些都合格了,再验奶水,把应选者的奶水挤入一高脚小盅内,端到溥仪的二位祖母——刘佳氏和李佳氏面前验看,挑质量最好的。结果只有两人合格,于是溥仪便有了大嬷和二嬷两位奶妈。大嬷的奶水逐渐变化,质量下降,而二嬷的奶水质量一直很好,所以溥仪吃她的奶也最长远,一直吃到9岁。溥仪入宫,她也跟着入了宫,为了哺育大清皇帝,她每天要在别人监督下,喝进没有咸味的鸡汤、鱼汤,吃掉完全不加盐酱的猪肘子,其难以吞咽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二嬷奶水充足,质量又好,可她自己的孩子却因营养不足而夭亡了。好在溥仪没有忘记她的哺育之恩,一直待她很好,让她留在宫中养老。到伪满后期,连她的养子王书庭及儿媳也一起接到宫里来了。
  
  二嬷长相不错,挺慈祥的,从来不会发脾气,与人无争,说话慢声细语。她和我聊天总离不开“万岁爷”,而且提到这几个字,一脸的笑纹都舒展开了。她说,万岁爷小时候一个月要穿两双鞋,当时有几名老年女仆专给万岁爷做鞋,那做工才精细呢!样式也多,什么龙头鞋、虎头鞋,可是万岁爷成天地跑呀、踢呀,不用几天就把鞋尖上的龙头或虎头磨破了,反正破了就换新的。二嬷说着笑出声来,又接着讲下去:万岁爷玩着玩着就把太监拉过来当马骑,骑上就不下来,还要“马不停蹄”地朝前跑。太监累得没法儿,就说:“万岁爷找二嬷吗?”说了这句话就好使,万岁爷下来了,口里喊着“二嬷二嬷”来找我,我就赶紧答应着迎过去,万岁爷一见着我就掀开我的衣大襟要吃奶。二嬷的语气里充满了回忆的温情。
  
  “皇上都好几岁了,怎么还会有奶水?”我好奇地问二嬷。
  
  “平时吃得好,奶水就多。万岁爷四五岁时奶水还很充足,到六七岁时已经不多了,只是万岁爷喜欢,玩够了就找嬷嬷要‘咂儿’吃。”二嬷和溥仪都把这个“咂儿”字发成近似“崽儿”的音,她说话流露出来的那种幸福感,我当时感觉到了,但体会得并不深刻。后来我有了孩子,能理解了。二嬷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下去:“宫里不像外边,孩子多又什么都能玩。万岁爷能跟谁玩呢?只有小太监呗!万岁爷的性子急,玩不够就发脾气,谁要惹着,被太妃们得知就要挨打。太监们为了免遭处罚,常找我说情,我一劝万岁爷就消火了。”二嬷平时不大开口,说起她的“万岁爷”来唠嗑还真不少。有一回她给我讲了一段很有趣的故事:“宫里有好几位太妃,端康主子、敬懿主子,她们都要疼万岁爷,给万岁爷送吃食,有时也赏给我吃,赏了就得吃,不吃谁的都不高兴。有时又传下懿旨,不叫万岁爷吃这吃那,生怕不消化。可万岁爷整天跑着玩,饿得难受,有时见我吃东西抓一把就往嘴里放,可把太监们吓坏了,赶紧上前拉住他不许咽进肚里去,怕主子们怪罪下来吃不消。有几回来不及挡住,还要给万岁爷‘败火’,就是关在一间空屋里不理不睬,任凭万岁爷哭、闹、喊、踢,这叫做‘唱唱’。这时万岁爷总是喊嬷嬷,可我哪敢过去抱他呀!直到哭没声了,我急着开门去看,原来万岁爷睡着了,脸上的泪痕沾满灰土,身上的衣服也全弄脏了,我心疼得赶快抱起万岁爷来。这事让老主子们知道了,她们还发话说‘万岁爷唱唱时不许二嬷靠前’!这下太监们可有了救命符,万岁爷一耍脾气,他们就说‘万岁爷该唱唱了’,这话才好使呢,万岁爷立刻不哭也不闹了。”后来溥仪和我说他小时候的情景,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唱唱”,对这个他既讨厌又害怕;二是不让吃饱,太妃们怕他吃坏肚子,可他是饿得难受,见着能吃的东西抓着就往嘴里送,他一想起那样贪吃的狼狈相就憋不住要笑。
  
  二嬷并不是溥仪训练好的说客,但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当说客,“万岁爷可疼人呢!”这句话成了她的口头禅。溥仪的喜怒无常以至残暴,到她嘴里只是“脾气急”,她总这样解释说:“难怪呀!万岁爷整天为百姓忙,事儿太多啦,有时心里烦。”她对婉容、文绣和谭玉龄都很熟悉,最看重谭玉龄,愿意我学谭的样子。她的标准显然是传统的封建观点。记得有一回我们的谈话又从“明贤贵妃”说起了:
  
  “庆贵人,不!贵妃……”谭玉龄在世时二嬷总是习惯于叫“庆贵人”,可是后来谭已被追封为“贵妃”,就应该改用新官名。“她总是陪着笑脸伺候万岁爷。万岁爷若和她发脾气,她也只在背后哭。一天我到贵妃的寝宫,见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还没有擦净,一看我冷不丁进来了,赶紧露出笑模样,说‘方才不小心把眼睛眯了’,这么说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又掉了下来。我就劝解说:‘贵人千万别往心里去,万岁爷的性子急可还是疼贵人的。’贵妃说她总是小心伺候皇上,不知皇上为啥发那么大的脾气。话说半截又打住了,喊佣人给我倒了杯茶水,等佣人退出又跟我说:‘二嬷呀,您可别告诉万岁爷我眯眼流泪的事儿,人家怕皇上惦记呢!’你瞧瞧,庆贵人——对了,是贵妃,人可多机灵呀!”
  
  “照您这么说,明贤贵妃也有委屈的时候啦?”我插嘴问。
  
  “一个人哪会总是高兴的!不过贵妃有不顺心的事能藏住,让别人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贵妃的脾气真好,凡事想得周到,没用的话呀一句也不多说。”
  
  “有委屈事也不说,时间长了憋出病来怎么办?”
  
  “哟!福贵人可别这么说,叫万岁爷知道了准要责怪我多嘴多舌。您想,万岁爷那么疼贵妃,还能有什么委屈哪!拿这会儿来说吧,万岁爷那么疼您,喜欢您,这是贵人的福气呀!贵人只要好好伺候皇上就行了,一天到晚高高兴兴的。”
  
  “我没有心眼,不会装相,连皇上都说我像一张白纸,心口如一。”
  
  “贵人待人厚诚,不是没心眼儿,也是福分!谭贵妃还不是太用心劲才伤了身子!”二嬷把这话说出口才觉察出似有过分,又缓缓地补充道:“遇事多想想也好,比如穿衣服、吃饭,二格格喜欢什么,贵妃就准备什么,格格高兴了,万岁爷也就高兴了。”
  
  “穿衣服要自己喜欢才穿,用不着听谁的!”二嬷那番话显然是暗示我要听二格格的,我不高兴,便横竖挡了一句。二嬷知道我比较犟,也就不再说。
  
  “贵人该温书啦!”这虽然是逐客之令,可我并不生气,我和二嬷对谈时常有这种事,那是因为她的烟瘾犯了。溥仪厌恶鸦片,但特准婉容和二嬷可以定时定量地过过烟瘾。也许溥仪能理解:她们都是缺少夫妻恩爱的苦闷的女人啊!
  
  尽管二嬷那样善良、温情、柔顺,宫里还有关于她的闲言碎语。比如有人竟把溥仪的残暴也归罪于她,他们说溥仪处罚下人时,既不想想应否打罚,更不念念该人有否功劳、苦劳,一定给予严厉惩处。这种不饶恕人的特点,是吃了二嬷的奶才形成的,真是奇谈怪论。
  
  二嬷虽然也是下人,但由于她和溥仪的特殊关系,她也就具有了特殊地位,她实际是溥仪请到伪帝宫中来养老的。
  
  我所接触的下人是在宫中先后伺候过我的5名女仆,起初只有张妈和周妈两个人。不久又调来一个姓周的,年岁稍小,习惯上称为小周妈。随后又从浆洗房调入小张妈。到1945年春,从北京新找来一个年轻的徐妈。溥仪给每人赏赐了一个名字,都是敬字排头,如敬安、敬庆、敬喜等等,但平时并不使用,只喊张妈、周妈,时间一长,什么赐名不赐名的也叫不上来了。她们5个都是北京人,穿戴打扮大体一致:梳抓鬏,着长袖大褂。平时轮班伺候我,每班只一两个人,到忙时或喜庆日子就全都上来了。
  
  刚进宫时,女仆们待我不怎么友好。按她们的想法皇上不该选个东北人,更不该找个穷家小户的闺女,没见过世面。比如我说话的腔调她们就很不愿意听,照说我一口学生腔,也没有多少东北土话,却有人专给我挑字眼儿,二格格这样,女仆里也有这样的,大张妈便是。此人个头标准,体型优美,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年轻时可是个漂亮人。她言语不多,眉宇间透出一种高傲的神气,瞧不起我,好钻我的空子。有一次大张妈当班。我喊她给我拿腿卡子,按北京话应该叫“袜带”,大张妈当然是明白的,但却故意装做听不懂的样子不理我,还反过来问我:“贵人喊奴才要什么呢?”出了这么几回事倒把我教训过来了。我年轻,很快便记住了一些常用的北京话,如酱豆腐不能叫“腐乳”;“干吗”不能说成“干啥”,更不能发“嘎哈”的音;“疙瘩”不能念成“嘎嗒”;“脏”不能说成“埋汰”,等等。我不否认北京话比东北话好听些,但方言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高低贵贱,中国的地域宽广,方言很多,怎么可以取笑呢?如果是善意地指出,我也会欢迎的。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虽然说话土,但身份是高贵的,是“大命之人”,岂受奴才的戏弄?不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应该的,连别人给倒洗脚水也认为理所当然。伺候我的女仆们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太太,手脚不灵便,记性也差,我烦闷时就拿她们数落几句,现在想来也真难为她们。倒霉的要算两位周妈了。大周妈个小体胖,尖头顶、溜肩膀,相貌平常,但心眼儿好使,挺善良的,平时常提醒我在宫里应该注意的事情。小周妈中等身材,人较瘦,两肩高矮不一,走路拖拖沓沓。此人没什么心计,整天笑嘻嘻的,脾气好。她俩有个共同的毛病:没记性,丢三忘四,不过都能听指教。记得有那么一回,溥仪连续三天不到我卧室来,我心烦意乱地正找不到发泄出气的茬口,刚巧碰上两位周妈当班,我没事干便要这要那,她们东翻西找地忘记了放在什么地方。于是,我来气了。心想总得教育教育她们。当然,打人骂人我还觉得不好,终于想出一个花招。当时我正坐在化妆间的沙发椅上,板起面孔对两位可怜的周妈说:“今天得罚你们站,你俩就面对面搂抱着站在这儿吧!”两人个头都不高,一胖一瘦,胳膊又都短,抱在一起非常滑稽。当时我本来正生气,可一见她俩这模样又憋不住笑了。小周妈正冲着穿衣镜,从镜里见我笑也忍不住要笑,却又不敢笑出来,我赶紧跑回卧室去笑,笑够了才又拽开化妆间的门,把两位周妈叫开让她们干活去。其实,小周妈知道我生气的真正原因,就好心安慰我说:“贵人还是听听唱片唱唱歌吧。”我没吱声,心想:唱给自己听有什么意思!那天,我一个人做功课——念佛,念完了就捧一本小说,一直读到东方发白。
  
  在我的女仆中还有个小张妈,她原来在浆洗房做工,我入宫半年多调上来伺候我。这人性格直爽、为人热情,我挺喜欢。听二嬷说,小张妈的腋下长了老鼠疮,学名叫瘰疬,疼起来钻心,她动也不敢动,觉也睡不好。二嬷真想替小张妈向万岁爷求个情,或给几天假或赏几个治病钱。可她不大敢,她深知万岁爷的禀性:如果是他自己发现哪个奴才病了,或是有了困难,总是很“仁慈”地颁赏恩典;若是有别人替哪个奴才求情,他会怀疑是否搞了小集团什么的,结果反倒坏事。于是,有些不能常在皇上面前干活儿的人就倒霉了,皇上发现不了,只好自己挺着。二嬷见小张妈疼得难忍才跟我说,想利用我的心直口快过话给皇上,没想到这事真惹了麻烦。我正要拆洗被褥,可当班的小张妈胳膊疼不能洗呀,当时又没有洗衣机,怎么办呢?我想:自己没事干,过去在娘家都是自己洗,还能为这点事打怵?于是,我端过洗衣盆洗起来,起初并不觉得怎样,洗了老大一堆。后来发觉胳膊痛,这才想起我的胳膊也是受过外伤的,恢复得不算太好,现在才疼起来了。我忍着,还逞强不让别人知道,到晚上连动也动弹不得了。最着急的就是小张妈,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不该让贵人动手洗被单,怕皇上怪罪下来。溥仪听说我的胳膊疼得不能动了,赶紧到同德殿,并传侍医来,喊这个叫那个的又急又气,把小张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在一旁不住口地解释,我说这事和她没关系,因为整天闲呆无聊,才想自己动手拆洗被褥,胳膊一两天就会好,皇上别急……这天晚上溥仪就守在我身边睡,亲自监督吃药打针,像闹了了不起的大病。为这事儿也有个别人看笑话的,拿大张妈来说,她见我抱大盆洗被里,连句客气话也没说,还认为我不会享福当主子。事后我也听到一些女仆议论,说什么“小家姑娘行事就是不注意身份,连累她们挨骂”、“若是先前那位贵人岂能不会当主子?”总之是讽刺、挖苦我,虽然当面并不敢说半句。二格格也知道了,在她看来贵人抱盆洗被丢尽了皇家脸面,有失体统。这事成了我的一个抹不掉的话柄。
  
  事后溥仪就打发小张妈上后边干活儿去了。女仆们自然愿意上来伺候我,在我跟前没有多少活儿,吃得也好。其实那事怪小张妈是不公正的。有一次我多事向溥仪讲:“还是让小张妈上来吧,她做的菜我爱吃!”这句话奏了效,小张妈又回到我的身边。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给小张妈带来的竟是灾难!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后的某日下午5点多钟,溥仪一脸怒气来到同德殿,进屋就找小张妈,连声音也变了。按宫中习惯,女仆们只在年节向溥仪请安行礼,平时规规矩矩道声“万岁爷吉祥”也就行了。这会儿小张妈刚要念叨“吉祥”,溥仪一把把她抓住,噼嚓啪嚓地往脸上、身上一顿乱打,嘴里还叨叨咕咕地说:“我叫你这边那边,你给我们掰生、分家呀!”我在一旁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拉又拉不开。后来我哭着冲溥仪说:“皇上再不住手,玉琴只好跪下了!要打就连玉琴一起打吧!”贵人怎么可以在佣人跟前下跪?溥仪这才停下来恨恨地说:“倘若吓着贵人,我再找你算账!”吓得小张妈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磕响头,冲溥仪磕一阵,又冲我磕一阵。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为的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张妈向皇上汇报时,带口之言说了一句“万岁爷这边如何如何,奴才贵人那边怎样怎样”,溥仪认为“这边”“那边”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于是,他的温文尔雅立刻换上了一副凶恶相。不但暴打了小张妈一顿,还把她轰回浆洗房,从此再不许她进殿,更不准上来伺候我了。
  
  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溥仪不许说不利于我俩感情的话,实则不然。多年来在宫内只许以溥仪一人为中心,而绝对不准搞多中心。为了这个目的,溥仪采取了许多措施。可惜当时我还很幼稚,识不透这些迷迷离离的宫廷事件的真谛。
  
  小张妈被轰走后,我可真病了。本来宫里的事事无巨细都不用我插嘴,用哪个仆人,不用哪个仆人,都由溥仪亲自安排。这次让小张妈上来是我第一次多嘴多舌,结果害得她挨了一顿打,我很伤心。我更捉摸不透的是皇上平时那么斯文,真有宽宏大量的气概,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恶狼一般的人?从前我曾见过日本鬼子和宪兵警察就这样凶狠地打人骂人,怎么连我平时最敬爱的人也变得和日本鬼子、宪兵警察一样了?我当时不理解,却又想不了太多。事过多少年以后我回忆起这件事,又反复琢磨,为啥溥仪听小张妈回话时当场不发怒,不纠正,一定要撵到同德殿当着我的面打小张妈?这才听到知情人告诉我,原来小张妈回话时溥仪并没有注意到那句话,在场的随侍中有人投皇上之所好,故意挑出这句话挑拨说:“什么这边那边?宫里哪来这么多边!”这才激怒了溥仪。他追到同德殿打人也是“杀鸡给猴看”的意思。事情过后,溥仪又百般劝慰我,然而,他已在我的心灵中投下了一道阴影,内心想这个人够凶狠的,惹着他不得了!
  
  过了几天,二嬷来探病,她偷偷告诉我说,万岁爷还没消气,又传话让人在浆洗房打了小张妈一顿,把她的衣服全撕成条条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一听又落泪,真不明白小张妈到底犯了哪条王法,挨这么狠的打,遭这么大的罪?
  
  “贵人别难过,以后贵人多注意就是了!贵人有菩萨心肠会疼人,可是贵人也该知道这宫里的事有万岁爷做主,贵人省点儿心就行。哪个奴才都是万岁爷赏饭吃,万岁爷对他们都疼着哪!到了时候准会赏这个那个的,让奴才们都满心愿意的,也用不着贵人再赏什么给奴才……”二嬷轻轻叹口气,翻来覆去地磨叨,我总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就给过勤务班小孩两个苹果,并没赏给别的奴才什么!”在这种时候见着二嬷真像见了亲人,我觉得委屈。
  
  “万岁爷一天到晚累着哪!事儿烦着哪!”我始终不懂得二嬷总说这句话到底指什么事烦着?她继续滔滔地讲下去:“贵人不能再给万岁爷添烦了。从前哪!庆贵人,不,是贵妃!总是事事顺着万岁爷,从来也不管奴才的事儿!说话呀,行事呀,专挑万岁爷喜欢的做。贵人要吃什么穿什么,喜欢什么就向万岁爷讨赏,万岁爷准高高兴兴地赏给贵人。从前哪,二格格也好、贵妃也好,都是趁万岁爷高兴的时候讨赏。贵妃的衣服多着哪!都是按二格格说的样子做的,做好一件贵妃就穿给万岁爷看,万岁爷说好看,贵妃便咯咯地笑个没完。”
  
  “我才不学那个样子呢!当面笑啊,笑啊,背后抹眼泪。我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皇上说他喜欢我像张白纸似的。”我这么硬插一嘴打断了二嬷的车轱辘话。
  
  “可不是么,万岁爷喜欢贵人,疼贵人,贵人好生养病吧,我回去抽口烟!”
  
  二嬷说着打了个哈欠就往外走,大约是烟瘾又来了。相处长了知道她的规律:话不投机便会立刻想起她的“益寿膏”。二嬷当然是好心肠人,她磨叨来磨叨去就为暗示我几句话:别乱管宫里的事,把万岁爷伺候好就行,吃穿方面要多听二格格的,别和她闹别扭;等万岁爷高兴时可以讨赏,讨什么都会得到的。不过我当时对这些没兴趣,因为我在宫里不缺什么东西,皇上赏了又不准送给父母,对我那个穷家无益;再说皇上常讲,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又特别忌讳说这边那边,我还讨什么赏呢!虽然我知道库房里有很多值钱的贵重物品,但从来也不打听,见过的就更少了。
  
  被我罚过站的大周妈和小周妈还真是心眼不错的人。她们没事时愿意在我跟前聊聊,那时候奴仆在主子面前是没有座位的,她们就坐在地毯上和我说话。
  
  “你们说说,明贤贵妃过去怎么待人处事的?”我总想多知道些有关谭玉龄的事情。
  
  “贵妃有事能装在心里,连条小缝都不露。”大周妈伺候谭玉龄好几年,知道不少事情。
  
  “贵妃的脾气好吗?”
  
  听我这么一问,大周妈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言语。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奴才不敢瞎说!”
  
  “你说吧!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贵妃的脾气是不错,可生起闷气来,当奴才的也是吃不消呀!有一回贵妃躺在床上捶枕头,捶着捶着自言自语说开话啦!”
  
  “她说什么来着?”
  
  “奴才听不清,好像是花呀月呀什么的,大概在背诵哪首诗。”
  
  “怕是贵妃太孤独、太苦闷了!”
  
  “因为让人瞧着了,贵妃还临时给我们立了一条规矩:谁要敢出去瞎说,就把谁轰走!”
  
  “你们害怕吗?”
  
  “贵妃一不高兴就几天不理人,她可不像您——一会儿就没事儿了。还是贵人心肠软,能疼人。不过,奴才愿多嘴,贵人往后还是少管宫里的事儿为好。”
  
  宫里的下人生活挺苦的,女仆们都跟着吃大灶,伙食糟透了。几个老妈子牙口都不好,只能吃些软食,就全靠我吃剩的饭菜填填肚子啦。在家时母亲教育我们在饭桌上要有规矩,要靠自己这一边夹菜吃,不许满碗乱翻乱挑。来到宫中我一个人吃饭仍是习惯性的靠一边吃,因为后边还有老妈子们等着,我便尽量把好嚼的菜留给他们中牙齿不好的。我小时体质差、饭量轻,宫里为我准备的饭菜又多,每餐足够四五个人用。我的女仆们吃饱了,还要给浆洗房的佣妇们留些。至于每餐端上来的甜点心,我只动一两块奶油的,其余全都不吃。
  
  “哟!贵人喜欢的菜怎么也不多吃点儿,都赏给奴才啦!”大周妈见红焖肉、红烧鸡等菜都剩着,便这么说了一句。
  
  “我年轻,牙口好,吃什么都香。”我又说,“今天这菜我没动,挺干净的。那肉可烂糊了,快吃吧!”
  
  “贵人可别再说干净不干净,吃贵人动了筷的东西才是福气哩!”大周妈的心眼儿不错,还要再剩两块甜点心给勤务班的孩子,他们天天给我送饭,闻到了香味却连一口也吃不上,怪可怜的。
  
  我每天晚上要等溥仪过来,他有时不来了也捎个口信,我才自己睡去。一天,快到午夜时分了,既不见皇上的影儿,也没听到什么信儿,我焦急地坐立不安。
  
  “贵人唱歌真好听!”大周妈知道我苦闷,就想方设法安慰我。
  
  “周妈也喜欢音乐?”
  
  “奴才不懂,听贵人唱歌怪顺耳的,可愿意听了!”
  
  “也爱听京戏吗?”
  
  “嗻嗻,奴才爱听京戏。”
  
  我起身打开电唱机的开关,连续放送几张梅兰芳的唱段片子。
  
  “贵人别光疼奴才,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昨儿晚上贵人看书大半宿,又哭过了。是不是想‘丹阐家’老太太,真想就向万岁爷求求,万岁爷疼贵人,准能让老爷子、老太太来会亲。”说到这,大周妈还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奴才又多嘴了!贵人别生气,别说奴才多嘴多舌。”
  
  [丹阐家:满语称呼,指皇妃和王公侧福晋的娘家人。]
  
  “我妈来了又能咋的?还有人看不起!”
  
  “哎哟!罪过呀,贵人的老爷子、老太太多好哇!慈眉善目的,多忠厚哇!”
  
  听别人夸父母,我就像小孩子似的打心眼儿里往外乐。父母本来就是好人么,在家里总是受到亲友和邻居们的尊敬,可进宫看四闺女却受歧视,还是女儿不孝啊!想到这儿我伤心地哭了。这可把大周妈急坏了:“贵人快别这样,让万岁爷知道了奴才吃罪不起!”
  
  最后一个调来伺候我的女仆徐妈,是经北京醇王府介绍来的。此人大个头,大手大脚,身体满棒,走路咚咚地挺有劲儿,真像个女运动员。她年轻,又长一双笑眼,还有两个酒窝窝。她和我谈天说地比较随便,不像大张妈、小周妈她们总存着身份的观念,彼此怀有戒心。因为她是个“包打听”型的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就了解了许多宫中的事情,也关心我,给我的印象很不错。可是不久出怪事了,闲话也来了。我经常戴在指上的一只钻石戒指突然不翼而飞,这戒指我只在洗漱时摘下放在东头小柜上,从来没丢过。我的首饰盒平时也放在柜子上,不加锁,有时连盖儿也不关,可一直没丢过什么呀!首饰对我来说不过是玩物,虽然很值钱,却不许我转送给亲友,所以我并不怎么在意。但这只钻戒是溥仪亲自给我戴到手上的,我怕丢了不好交待。便东找西找,周妈、张妈也都急着帮我找。徐妈说我曾到院子里玩,能不能落在草地上了?我知道戒指挺紧的,不容易掉下,但也说不准,便又满院去找。结果还是没有,周妈和张妈不愿担嫌疑,起誓发愿地说,谁若拿了一定遭报应。她们还从宫里跑到孝子坟去烧香,只有徐妈不着急,更不起誓、发愿、烧香,好像没她什么事似的。我当时年轻,不会察颜观色,没怀疑过谁。溥仪知道后不在意,也没责怪我,这事就算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后来事实证明,徐妈并不怎么老实。
  
  [孝子坟:位于今长春市内斯大林大街西侧,靠近市图书馆大墙,是一个3米多高的大土堆,旁边搭个棚子,里面挂着善男信女捐的许多块匾,有位老道人常年守候。传说此处不能动土,几十年来横在马路中央任其妨碍交通。1958年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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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祖孚(执笔)《溥杰自传》(访问13771次)
中央档案馆 编《伪满洲国的统治与内幕——伪满官员供述》(访问13164次)
王庆祥李玉琴生平简谱(访问1113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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