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37号馆文选__他山之玉——文艺篇 |
一 浓烈的晚霞还在挽留白昼的炽热,头顶穹隆烧起万里红云,映得天地万物都混为一色,放眼望去,整片土地红得狰狞。 最先看到的是我兄弟老陈,他也受了伤,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带,靠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坐在地上,头无力地耷拉着,声音是很难听的嘶哑:“你也回来啦……” 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现自己的声音同样难听。“将军安好?” 老陈僵硬的抬起没有受伤的胳膊,指向不远处的帐子,“在里面呢。”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急切,回来的一路上我的脚步从没有停过。我只想看到将军毫发无损的坐在帐中,正筹谋着怎样给敌人一次漂亮的还击。 老陈今天有些反常,在我身后不停叨念着:“我回来,也是为看将军一眼……” 在帐门前却站住了身子,这个时候我该以怎样的理由进去? 帐子里传来了对话,一个声音忧心忡忡的报着:“尸首找到了一些,都按将军的吩咐安葬了,剩下的几个还在找着……” 将军沉默片刻,问:“可找到了陈泓与林子?” 一听到我和老陈的名字,我几乎是想都没想便冲进帐中。还找什么,我和老陈就在这里啊! 将军背对着我站立着,烛光映着他高大的身影,令他周身笼着一层昏黄的光晕。 而帐中的兵长像是没看见我一样,继续报上:“陈泓是找到了……只是,死了有些天了。林子至今还……” 如果不是将军在,我一定一拳打在兵长的脑门上,这是什么话啊,我这个大活人他看不见吗! “将军,林子回来了!”我单膝跪地施了一礼,又道:“陈泓也在外面呢……” 将军仍是不动声色的背对着我们,将他的喜怒哀乐全部隐藏在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里。跟了将军这么久,我最怕的就是他一言不发的时候。 这场仗我们输了,从没输得如此惨烈。惨到当我从尸体堆里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一路跌跌撞撞的回来,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怕死,我就是想跟着我景仰的将军,仅此而已。 可是,将军,我回来了,我和老陈都回来了啊! “将军……”我提高声音又叫了将军一声,将军这才回过身子,眼帘低垂,始终没有看向我。 “将陈泓厚葬了,继续找林子。“语气坚决不容动摇,一向不将痛苦表露在面上的将军,此时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无可潜藏的悲伤。 兵长下去了,帐中只留下我和将军。 灯芯响亮的爆出了一个火花,烛火更加摇曳不安了。青铜酒樽中的烈酒一口口穿过将军的喉咙,他斜倚在榻上,那姿态如一只困兽。 “将军……”我今天是怎么了,只会说这两个字……良久,我才凑出一句话:“酒冷了,将军待我拿去温了再饮吧。” 将军仍是不理我,好像我根本不在他眼前。这情形让我疑惑。目光在帐中扫了一圈又一圈,我的发现让我身子凛然一抖。 扶着额悄悄走出帐子,老陈还在旗杆下坐着,姿势不曾变过。 我远远的看着他,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喊:“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影子?” 老陈抬起头,释然的笑笑,“都知道了吧。我也是回来看将军的。”他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天。“以前我也总喜欢靠着旗杆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快出来了,再看最后一回吧……” 老陈的一番话说的我有些哽咽。我说过我不怕死,将军的兵都不怕死,怕的是再也跟不了将军。 我走到老陈身边,也靠着旗杆,与他背对背坐着。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怎么看也看不到天上的月亮。夜色落了,大风起了,这个夜有些萧瑟。 “我老爹以前做过算命仙,听他讲过,万物皆有灵,有些东西跟人久了,就有了情,有了情就有了魂。你看,我总是喜欢靠着这旗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旗杆就有了魂。还有那天上的月亮,这么多人咏叹着它,它怎么会没有魂呢?咱们凉州的月亮,定是有魂的,不然凉州月怎么会如此让人挂牵?走到哪里,心里都装着凉州的大漠月圆……”老陈跟平时不一样,说话竟然文绉绉的,什么魂与灵,不知所云。 老陈说着,狠狠的抽了下鼻子,“昨晚我看见我娘在梦里叫我的名字,隔了万水千山,我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娘真老,老的我都快认不得她了,她对着我慈祥的笑,我却哭了。我该回去看我娘了。林子,你说,我怎么就不能多砍几个敌人再死呢,我怎么就不能多跟将军打几场仗再死呢?” 我不语,我和老陈想的一样。 我没有亲人,了无牵挂,没能助将军完成大业,成了我最大的遗憾。将军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在找我的尸首,而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出谋划策,不能上阵杀敌,甚至连亲口告诉将军别找了,我已经死了,都没有任何办法。 “老陈,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么?我爬起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将军会去哪里。一路指引着我找到这里来的,是西风破,就是将军以前常吹的洞箫曲——西风破!它一路上都在响,时而曲折,时而低沉,我就是跟着这曲子在跑,我原以为我受伤太重出现了幻觉……老陈,你信么……” “林子,你信么?”老陈反问我道:“你信不信我寻将军的一路上也听到了西风破?” 我信,我当然信,我无法解释,却有足够理由相信,那铺满我的路的悲壮的曲子真实的存在过! 老陈过了子时就要回老家去了,我却决定留下。我这个鬼魂跟着将军不吉利,我就站的远远的,我要亲眼看着咱们将军再打几次胜仗! 告别了老陈,我仍旧坐着,我也不知道要坐到什么时候为止,恍惚中又是将军夜吹箫,箫声像夜色一样,铺天盖地的包裹着我,似乎永远没有停的时候。 二 却是不知何时,余光瞥见将军帐外白衣一闪而过,出于一个武者的警觉,我飞速跟了上去。 透过帐子门帘的缝隙向内看去,帐中多了一个白衣少年。 此人身高八尺,体态英挺颀长,一袭白色长衫,腰间那浮着一抹茶色的洞箫是他周身素色的点睛之笔,这点睛的一笔可是不简单,让我看着这管洞箫眼睛都直了。 此人面无恶意,看他双目透出奕奕神采,一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态,眉目好似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给我的感觉不好形容,像是一种厚积薄发的震撼,如同陈年的酒酿,入口时悠远绵长,下肚时翻滚炽热。 将军抬头斜视来人,身子并不动,只是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少年腰间的洞箫上,“你又是何人,敢闯我马孟起的营帐……” 少年并不回将军的话,只是摘下腰间的洞箫,放在将军的案上,发出清亮的撞击声。 “如此好的酒,如果只是一味买醉,怎么会品得出个中滋味?”少年的声音带着嘲弄,“若我没有看错的话,我眼前的,可是威震天下的锦马超?” 嘲讽的话语以这样的声音从少年口中说出来,一时间让我恍惚。这样的语气,像极了某个时刻风华正茂的将军……时间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年十七岁的将军,在讨伐李、郭乱党一战后名闻天下。那时候我小,只会扛着马家大旗跟在几个大将马屁股后面瞎跑,混口饭吃而已。那一仗的战场上,将军银枪一挥,枪锋在太阳下反射的强烈光芒,像正午的日头灼热的燃烧在我眼里,我听见还是小陈的老陈在我旁边发出稚嫩的欢呼声,他像个猴子一样上下窜动着,大叫着:“死啦,一枪就死啦!那个,那个叫王方的!” 尽管我对老陈那猴急的样子很不屑一顾,但我不得不承认,龙骑尖锋扫过的银光,深深印在了我眼里,从此再没有比这更耀眼的光芒了。 真好笑,少年一句话,竟让我走神了这么久……这来历不明的家伙,怎会与将军有可比性! 然而将军却对少年的不屑姿态置若罔闻,自顾自的举起酒樽,根本未曾正视过少年一眼,他的视线已全被桌上的洞箫锁住了。“这萧,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浅笑,“能从我手上拿到此萧,我便告诉你它的来历。”只是在一瞬间,风雷一样速度使洞箫回到了少年手上,少年挑衅般的晃晃手里的萧,语气更为放肆:“只是不知道如今的锦马超,有没有这个本事!” 将军冷笑一声,青铜酒樽被狠狠甩在地上,敏捷的身影越过桌案,一只手直取洞箫而来,却被少年偏身躲过。少年轻巧的跃到一旁,笑意更浓:“武力倒是不减当年,只是气势却差了一大截,我倒有些怀疑你是不是锦马超了。” 轻佻的言语让将军再次发动了对少年的攻击。 将军双臂一展,凌空一掌向少年心口击去,少年还击一掌,接住了将军的进攻,两掌相对,势均力敌。将军见少年稳稳承住,便自脚下发力,单腿横扫向少年,少年飞身避开,一只胳膊又架住了将军的拳头。将军横眉一挑,转身挥臂横劈向少年脖颈,少年以守为攻,进退自如,看似随意的招式,却蕴藏着深厚的内力,使得一开始只是玩味性质的将军也不由认真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胜负不分,在两人僵持之时,少年点着头道:“是有些本事,没辜负了锦马超的名声!” 将军怒目以对,冷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停下招式,将洞箫重新别回腰间,“这洞箫本就是将军的爱物,只是在下对这世间难得一见的萧痴爱成癖,将军不会吝啬到不肯借在下把玩几日吧?” 将军转过头,不去看少年,眉目里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在暗涌。他背着手,缓缓踱步到案前坐下,轻声道:“本就是个弃物,不要也罢,你拿去吧……” 我叹了口气,心像揪着一样疼。将军从前多喜欢这管洞箫啊…… 记得太守大人在的时候,将军常常为太守大人吹奏一支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箫声传得很远,老陈每次听了都一个人蹲在墙角,眼睛红得像兔子,我追着他问怎么了,他抹抹眼睛,只说了三个字——想我爹。 风起西凉地,将军夜吹箫。将军的箫声,曾是多少士兵在昏暗的从军生活中唯一的色彩,那沉稳的箫声中,将军对太守大人的深重的敬爱表露无遗。而我听久了,也听出些别的,我不懂音律,我只知道这箫声如同这大地,坚定不移,不可动摇,平静时让万物萌发新生,激烈时让山川河岳动摇。 有一天,将军告诉我,这曲子叫《西风破》。 如今,西风破只存在于记忆中,除了在寻找将军的一路上听到的之外,将军三年间再没有吹过。 三年前,就在将军得知太守大人被曹贼杀害的那一天,这管萧就再也没出现过,将军说萧是无用之物,只有手里那杆枪才能为父报仇。 我惊异于这管萧的再度出现,就像惊异于少年的出现。 可是少年却是从容的,他拾起地上的青铜酒樽,拂去上面的尘埃,往樽里续了些酒。他靠近将军的身影,让我愈发疑惑,我定是在哪里见过这少年的。 “将军三日后投奔汉中张鲁,这杯酒,就算是为将军饯行。”少年仰头将樽中烈酒一饮而尽,并不忘回味道:“此酒乃凉州古酿‘欲雨落’,后劲十足,颇有大雨将至前狂风的凛冽。将军,我没说错吧。” 将军似乎对这少年有了许些好感,取了另一只酒樽,添满酒,浅尝了一口才道:“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你又怎会知晓我的去向?” 少年不答将军的话,另起话题,问道:“将军有多久没有吹过这管洞箫了?”他看看帐外被月光浸染的地面,又道:“就让在下为将军吹奏一曲,也好让世人知道,吹得一曲好萧者,不止锦马超。” 少年走出帐子,站在月光下,他的白衣亮的有些晃眼。 箫声起了,像是一方巨大的雪缎,柔软的把天地覆盖。 我鼻头一酸,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一个大男人是不能掉眼泪的。 从那熟悉的洞箫中涌出的熟悉的曲调,让整个夜都静谧了。那是西风破啊,回响在每个西凉兵将生命里的西风破,贯穿在每个西凉兵将血肉里的西风破,从那少年飞舞的手指下流露出来,被夜风送进我的耳朵里。 在这样的曲调里,我好像回到了从前,将军在某个微凉的黎明带我们爬上山顶,看太阳怎样一寸寸的出升,将军站在巅峰披着一身金粼骄傲而伟岸的身姿,使我觉得我林子,这辈子跟着这个人,就算有天死了,也值。 我不能再听了,我要去阻止这个少年,我不能忍受西风破是将军以外的别人吹出来的,它是只属于将军的,属于马孟起一个人的,也是属于整个凉州的,可是,我的将军而今已经不再吹了。 但我的双手无法撼动少年在月下吹箫的姿态,我的双手是空洞的,像一阵风,一层雾。 我看向将军,将军微闭着双眼,靠在榻上,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 帐中的灯火将尽,没有人为烛台换一根新蜡烛,蜡烛从芯里往外翻滚着泪花,汹涌着最后的生命。 在这一刻,我发现,我心中神一样的将军,这个曾杀的曹贼割须弃袍的战神,也是孤独的。 三 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少年不知何时走了,将军不知何时醒了,酒醒过后,天亮了。 朝阳湿漉漉的挂在天边,三天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鬼魂来说是冗长的,冗长的三天过后,将军带着剩下的人马朝着汉中方向出发了。 我一路上都飘荡在树荫下,不敢暴露在日光里,我紧跟着队伍,却没有忘记我与我最挚爱的队伍阴阳相隔。 张鲁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气派,他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气质,将军跟他站在一起时,好像将军才是真正的领袖。 我不想看张鲁的嘴脸,悄悄走出去,躲在一处阴凉的角落里。我眯着眼睛看着地上人来人往踩出的脚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想人生也许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啊…… 将军投奔张鲁后,我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目光和脚步紧紧追随着将军了,作为鬼魂的我力不从心,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不能再做什么了。我变成了一个局外人,默默的看着将军的故事,就好像看一场本来就是故事的故事。故事里的事再牵动人心,也终究不是我能做的事…… 我听说那个一见到将军就眉开眼笑的张鲁好像要把小女儿嫁个将军了,我没见过张鲁的女儿,听说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在这个时候,有个女人陪将军说说话也是好的。我安静的等待喜讯的到来,我期待闻到将军婚宴上的酒香,我期待看着一对龙凤红烛跳跃的火苗把新房照得红彤彤亮堂堂。那样热闹欢乐的场面,我还能幻想着我尚在人世。 那一日终究没有等来,我不明白张鲁为什么出尔反尔,有将军这样的女婿,你张鲁老儿还夫复何求呢?将军的面庞日渐冷峻,没有过多的表情,没有过多的言语,有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拼命的武动龙骑尖,院子里的落花被惊得铺了一地残红。 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只能从人们谈论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些什么,一个叫杨柏的在张鲁面前说了什么为了自己连父亲都不顾的人,还会顾及谁呢,张鲁立刻就反悔了。 我火冒三丈,我感到我的怒气像太阳一样炙烤着我,我平生最恨嚼舌根的人,我更见不得有人侮辱我的将军!我全身发着抖,就像那一次潼关对阵曹贼一样,我因愤怒而颤抖的手几乎要把手里的铁枪杆捏碎,将军的仇人就是我们的仇人啊! 当我看到那个诽谤将军的杨柏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不能抑制扑了上去,我们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可容不了你!我要将他一拳打倒在地,打得他眼冒金星,打得他站不起来! 可是当我的拳头就要打到他脸上的时候,我感到两眼一黑,我被一阵不可阻挡的力量狠狠的抛了起来,像拍打着礁石的大浪一般,被用力的甩在了一旁的墙上。这一下致命的撞击,让我躺在墙根下无法动弹,嘴角微微的扬起,我想这真好笑,鬼魂也知道疼吗?鬼魂的脊梁骨也会断吗?眼里却渗出一层薄雾,我忘了我不能暴露在太阳下。 我用我全身唯一能动的右手臂用力的砸在墙上,老天你怎么就不睁眼看看谁是谁非呢…… 四 又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将军卧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我靠在将军门前的柱子上,听着房里的谈话。 “这次来,我是陪将军喝酒的。”少年的声音退去了许些桀骜,变得温润如玉。 一阵酒酿流淌的声音,将军满饮一杯欲雨落的身影映在窗棂上。“总是不请自来,却从不自报家门,你让我怎么分得清你是敌是友?” 少年若有所思,“分不清楚在下是敌是友无妨,日久见人心,将军总会知道。只是眼下,将军须得分清身边的人是敌是友。” 将军举了举酒杯道:“你今夜只是找我喝酒,至于敌友之分,坐在一起喝酒便是朋友。” 少年点头笑道:“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愧是张鲁大人的爱将。只是不知差点做了你岳父的张鲁大人,曾坐下来陪你喝过几次酒?” 这句话真是不中听,将军听不下去,我也听不下去。 将军冷笑一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少年悠然道:“我知道锦马超志不在此,却不知你为何妥协,仍留在这里。难道,还等着张鲁大人回心转意,将军好入赘做上门女婿?” “你敢再说一遍!”将军的拳头震得桌上的青铜酒器叮铃作响,我知道这句话说到了将军的痛处,将军是多么看重尊严的一个人啊! 少年大笑,笑声放浪形骸。“为何不敢!你是何人?你是马腾的儿子,西凉锦马超!你本该在何方?如今又在何处?我以为你暂归张鲁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你这称霸一方的堂堂战神,也有今天!你的西风破因何而作,你的洞箫为谁而吹?可你今日却变成某些小人嘴里不忠不孝之人!”少年的声音如同从山顶滚落的大石,轰轰隆隆,发出雷霆般的巨大响声,笔直的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本该受世人膜拜的一世英杰,却窝在这里被些凡夫俗子诟病着!这就是我的将军本该有的人生么! 太守大人,您的亡魂也在天上看着吗?将军是您的儿子,他到底是不是个不忠不孝之人,还会有人比您老人家心里更清楚吗?我知道您一定清楚,懂西风破的人不会不清楚,可是将军,你为什么不再吹了? 少年说完,为自己倒了杯酒,道:“我的话多了。来,喝酒!” 我看不到将军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将军再说什么,自从太守大人不在了,将军的话就越来越少。看着他们跳跃在窗棂上的影子,我知道,原来那少年今夜也是来买醉的。 我呢,谁来给我一壶酒,让我一醉解千愁? 少年是深夜离去的,他微醺的身影摇曳在月光下,朦胧不真实。他在离去之前,依旧是一首西风破,连绵不断的缠绕在我心上,好像亘古未歇。 五 少年来得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是在夜里,人们都入睡了,少年就像梦一样来了。他出入将军府犹入无人之境,并且至今似乎没有别人发现,这功夫令人叹为观止。 我知道这是将军对少年的有意放任。 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我拼命地想,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有想起来,作为鬼魂,我发现我的记忆在逐渐的退化,远不如活着的时候。 这天夜里,将军久久不眠,索性起来舞枪,我在一旁看着,将军的眼中布满血丝,就像当年潼关指着曹贼咆哮的那一刻,仇恨蒸腾在将军眼里,他的眼也是这样猩红。 将军一枪横空扫过,一阵风被龙骑尖带起,掠过了我的身体,吹动了我的头发。紧接着,那龙骑尖化作闪电,在乌云一样的夜色中爆裂,震得我轻如鸿毛的身体一个趔趄,只得扶住院子里一棵老槐。 我喘了口气,一回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静静观看的少年。少年静立在月下的样子,让时光静如止水。 少年总是伴着月光和箫声出现的,少年的出现也让我开始认为将军的洞箫和龙骑尖是一起的,密不可分的。 西风破的精髓就在于,他代表着将军曾经辉煌的全盛时代,那个全盛时代里的将军是和西风破一样,沉稳大气,如凉州月下的大漠,浩瀚无垠。这也是对将军的诠释,这个辉煌的人物,在我心中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一手遮天。 龙骑尖的枪锋猛然一凛,震碎了禁锢,撕裂了穹隆,像一条腾龙,蛰伏很久突然觉醒。我知道将军听到了少年吹奏的西风破。 少年多次的出现,让将军与少年有了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龙骑尖舞到一半停了下来,将军看着老槐旁的少年,伸出了修长有力的手臂。“把萧给我。” 少年带着笑意,将萧交到将军手上。 将军掂量着手中的萧,迟迟不放在嘴边。他凝着眉,像是在追忆什么。我捕捉着往事浮现在将军脸上的痕迹,努力的抓住将军表情的每一丝微妙变化。 将军的眼神开始变得柔软,那一定是想起了太守大人吧…… 终于,那管洞箫悠悠的吐出了一丝音节。我静静的听着这来之不易的箫声,西风破淌过三年时间的河,直至流到我眼前,我却觉得那样陌生,明明就在耳边,却离我越来越远。 将军似乎也感受到什么,箫声骤歇。他扬起头颅,双目微闭,一抬手,那洞箫划了一条悠长的弧线,被少年接在手中。 “今非昔比了……”将军提着枪,慢慢的向屋里走。 老槐繁茂的枝叶遮住月光,我看不到阴影下少年的表情。 “短松岗上百转回, 狮头盔下千秋泪。 清明不敢过许都, 灵前烛泣星斗垂……” 我听着将军在屋内吟的诗,黯然神伤。好一句“清明不敢过许都”!将军时至今日仍无法摆脱对父亲之死的自责,他无法回想他最爱的父亲,已经在许都长眠数个日夜。 今非昔比四个字,道尽了将军心中多少不为人知的苦? 随着将军在张鲁麾下的时日增加,我对张鲁的敌意越来越大。我无数次想起少年的“是敌是友”之说,却无奈我无法将心里的话说给将军。 六 这一日是个阴天,将军在门厅里坐着,上次那个兵长再次来报。 “禀报将军,林子领的那支队伍的尸首都找到了。”兵长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道。 将军蓦然站起了身子,死死地盯住兵长道:“林子呢?” 兵长不敢看将军,低着头道:“安放在军械库后面的空地上,小的特来回禀将军,择日安葬。” 安葬二字一出,将军的神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指着门外,顿顿地说:“带路!” 没有太阳,我便随着将军一起去了军械库。到了地方,我却把头偏转了,不敢去看空地上直挺挺的躺着,蒙着白布的几十个身影。 弟兄们,是我林子无能,对不住你们……我想起了将军那句“清明不敢过许都”,此时我心中,也是这种滋味。 将军走上前去,在我的尸体面前停住了,他认得我露出白布的那双残破的战靴。 “拿酒来!”将军吼着,兵长急忙小跑着去拿酒。 将军蹲在我身旁,像一尊雕像。我的魂魄站在他身旁的某处,喉头哽咽。将军知道我爱喝酒,我就这么点嗜好,因为打仗,平日里我拼命的压制着自己的酒瘾。 酒拿来了,将军挥挥手,遣兵长退下,这里只剩下将军一个人,还有一堆永远躺着的人。 将军的下颌上露着青灰色的胡茬,神色有些疲惫。他缓缓的揭开了我头上的白布,手上的动作在他看到我的脸时停住了。 我的脸已经因死去多日而塌陷,缺了一块皮的左脸了无生气的腐烂着。而我的双眼,自我倒下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闭上过,干瘪的眼球眼神空洞,直勾勾的看着灰蒙蒙的长空。 “我知道你走的不甘心,”将军不忍看我无法瞑目的脸,也将头看向头顶的天,“我马孟起又何曾甘心!” 天上没有一片云,清一色的灰暗看得人心头沉沉。将军拎起酒坛将酒倒在我身旁的地上,烈酒碰击着黄土,翻起浑浊的浪花。 “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愣头小子,又黑又瘦,陈泓比你强壮多了,”将军回忆着往事,“不过在练武上,你可比陈泓有悟性。我教你那套枪法你耍的很好,正要教你新枪法,你却走了。”一声长叹,将军道:“你们都走了,独留马孟起孑然一身,又怎成大业?“ 天上滚过一阵闷雷,像是夏季暴雨前的征兆,我疑惑地抬头看看天,怎么会有雷声滚滚呢?如今可是快入冬了啊。 七 就在将军想要攻取凉州而向张鲁请求资助兵马失败的那天晚上,我和我那一队兄弟们被葬在了百里外的杏花林。那一晚挂着狂风,杏树被大风吹得几度飘摇。将军亲手为我的墓碑上题字,用一笔一画规整的小篆写下我的名字,林子,这个永远效忠马超将军的名字。 少年是跟着将军一起来杏花林的,在回来的路上,少年很沉默。站在将军府邸高大的屋檐下,少年停住了脚步。 “今夜,是我与将军的最后一聚。”少年前额的发丝被风吹起,轻扬而飘渺。“将军保重,在下就此别过。” 我知道听到这个突然的消息将军心里一定不好受,可他却偏偏故作轻松道:“连你也要走,是嫌我的酒不好,怠慢了你?” 少年浅笑的目光朦胧如天边月,他摇头道:“凉州的酒醉人,酒酣虽是美梦,却终究要醒,醒了便要各奔东西,形势迫人,不得已。” 将军微微颔首,摆摆手道:“既然留不住,多说无用,自便吧。”话很简短,说完,将军便大步向府内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回头。少年还站在原地,他似乎也期待着将军能说些什么。 微扬的脸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军像个兄长一样对着那少年喊道:“你这小子,这么多次来我这里混酒喝,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吧!” 少年上前几步,走近将军,从腰间摘下一直挂着的洞箫,双手为将军奉上。 “将军之物如今完璧归赵,这管萧曾是我的家。我没有名字,不过……”少年看着将军,眼中残留着最后一丝眷恋。他说出的这一句话,让我大吃一惊,却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他说:“不过,世人皆称我为西风破。” 他又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明白将军的不得已。” 最后,他说:“西风破的灵魂只存在于将军的箫声中,将军不再吹了,世上也就再无西风破了。世道风雨飘摇,还请将军珍重。” 将军呆滞的站着,看着少年一点点走远,手里的洞箫失去了往日的细心保养过后的光泽,色泽枯如朽木。 我无法得知西风破的灵魂怎样从洞箫中走出来,幻化成人形站在将军面前,但是在将军最困顿的时日,他能陪将军喝酒谈天,不管他到底是魂还是人,我都感激他。 可是少年的来与去都像一场云雾,触手可及,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一夜将军房里的灯一直燃到天亮,他没有睡,没有喝酒,陪他喝酒的人已经不在了。 八 然而内心的情绪起伏很快被时局的动荡不安所掩盖,将军只字未提西风破,而是带了大队人马,直取葭萌关。 我能从将军脸上看到那短短一夜带给将军的变化。我书读得少,说不出像样的话来,我只能说如果之前的将军像猛虎,那么西风破走后的日子里,将军则生硬冷漠如一匹孤狼。 狼在我心中的定义是高傲而孤独的,纵使身边有群居的同类,内心仍有属于自己的特立独行。一样的凶猛,狼却比猛虎少了那分血性,狼是冰冷的。古来多少画师文人对猛虎做了无数经典的描绘与诠释,可是谁能解读孤狼呢? 将军骑在马上的身影在我眼中渐渐变得扑朔迷离,我回忆着鼎盛时期的将军,他是一条翻江倒海的腾龙,复仇时期的将军,他是一条血雨腥风的猛虎。而现在的将军,他是一匹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孤狼,他的心几经风霜变得和四周一样冷。只有在月圆之夜,寒风凛冽的山巅上,才会有那样一个身影,在长风里呼啸着无法企及的举世无双…… 关于这次出征,我这个鬼魂心里也盘算了很久。我听说过桃园结义,听说过刘皇叔,听说过关二爷,也听说过猛张飞,更听说过当年被三顾茅庐请出来的诸葛孔明。我是一介武夫,不懂这天下逐鹿群雄们的功过是非,但我简单的头脑能判断刘备比张鲁强,这是最基本的。 而将军这次要对付的就是刘备。我听说是将军主动请缨的。 九 天蒙蒙亮,葭萌关下鼓声隆隆,帅旗参天,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士兵们的叫嚣声碰击着葭萌关,将军目光沉沉,神色冷静老练,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慑。 那刘备伫立在城上,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君主的庄严。我听说刘备很仁德,也听说过刘备很复杂。今日见他,才知百闻不如一见,此人果然生得一身福相。我注意到他自出现在城楼上那一刻起,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城下黑压压的大军一眼,他的目光直视着将军,那目光深邃却隐晦。 刘备看了这么久,我们将军有什么本事他一定都看在眼里吧,如若不然,他怎么会三番五次的阻止他暴跳如雷要冲下城来迎战的三弟呢? 直至日上中天,刘备才一挥手,随着城门大开,张飞驾一匹黑马从城中冲出,如乌云压城般席卷而来。我看这气势,心里暗自高兴,将军终于遇上个像样的对手了。 将军对张飞的五百精骑嗤之以鼻,马鞭一扬,战马长鸣一声,龙骑尖带着萧杀之气直指张飞面目,张飞怒吼一声,长矛顶住长枪,喝道:“可认识燕人张翼德!”将军腰肢一转,银枪又走偏锋划过张飞面庞,带起的劲风扫得张飞一脸茂密的虬髯飒飒翻飞,张飞一偏头,一手有力地抓住枪杆,猛然向自己这边拉过来。这张飞力大无穷,将军自知如跟他斗蛮力恐怕会落下风,右臂带动那刻着蛟龙的枪杆在张飞手心一转,双脚继而猛踏马镫,飞身跃起,枪头一挑,张飞便管不住了手中这杆枪,眼看着这枪头如鹰咀向自己眼睛啄来,张飞只得偏转马头,调马从将军左侧驰向将军身后。 将军勒马回头,逆着光的身影遥遥对着张飞冷声道:“我马家世代公卿,怎会识得你这般村野匹夫?” 张飞一听,大怒,张飞这种火爆的性子怎么会容得将军这么说,他怒不可竭的策马向将军扑来,蛇矛高举过头,冲着将军狠狠的劈下。龙骑尖腾起一道闪电将军便迎了上去,一黑一白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宛如水中滴墨,墨与水纠缠,不知是水覆盖了墨还是墨侵占了水,两人武力旗鼓相当,针尖麦芒。那张飞也打得兴奋,看来他也为自己遇到真正的对手而激昂。我在一旁暗叹着张飞的武力之强,能与将军抗衡这么久的,这世间还能有谁? 正当我想着他们要斗到何时的时候,便听城内金钲鸣响,刘备下令收军。 “这刘备又耍什么花样,打得好好的收兵,不过瘾不过瘾!” 听这声音我惊愕的回头,说话的果然是老陈。 老陈看着我,淡淡地说:“回家找了又找,只找到了我娘的坟。在我娘坟前磕了三个头,我告诉我娘,我要回来找将军。” 我忿忿道:“回来与不回来又如何?我跟了将军这么久,什么都做不了,连个屁都不如!” 老陈不满的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西凉铁骑到什么时候都不是窝囊废!” 我不再与老陈争论,静静的看战场上的动势。我也想说西凉铁骑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可是瞧瞧我,我配做西凉铁骑吗?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就只是看着,我连个给将军端茶送水的丫鬟都不如!真是人死如灯灭,徒余空悲切啊…… 老陈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道:“这几日没见你林子怎么成这样了,你看看你那表情,跟个娘们似的,丢不丢人!” 我瞪了他一眼道:“看我干什么,看将军,你看你看,张飞又出来了!” 战场上,张飞轻装上阵,丈八长矛如毒蛇般吐着信子而来,将军单骑出阵,持枪接招,两杆当世名兵器碰撞在一起,呯铃作响,火花飞流,让人目不暇接,心无旁骛。 两人正打着,城中又出一队人马,为首者正是刘玄德。刘玄德马上坐着,在阵前静观战局。 不得不佩服将军的体力,愈战愈勇的状态让我叹为观止,从正午与张飞酣斗到现在,太阳都要落山了,将军却如日中天了,他挥枪指着张翼德道:“张飞,敢夜战么!” 张飞怒目一瞪,大喝一声:“撑灯,我要与他再斗五百回合!” 将军自阵中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最好叫你的人把灯点亮些,免得你趁夜色逃窜时看不清路。” 张飞怒火中烧,两人很快又厮杀在一起,战鼓擂响,喊声震天,火光冉冉,直冲霄汉!我的身体好像又重新注入了昔日在战场上拼杀时沸腾的血液,我多想变成将军手里的枪,跟他一起战斗,或者变成将军的战马,或者,哪怕变成士兵手里为将军照亮视线的火把! 月亮悬在葭萌关的上空,看着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大地,悄悄地发出一声叹息。我清楚的听到月亮这声不可思议的叹息,我抬头看着月亮,这里的月亮是潮湿的。我更怀念凉州的月亮了,它明亮得如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个倾世的少年将军在月光下的白马银枪。 恍惚了一下,刘备又喊停了,他说什么他是仁义的,且让将军收兵,他不乘势追赶之类的话。 两军停住交战,将军下令撤兵。 十 西川将军有心拿下,因为我看到将军眉目里透出的决心,他知道自己在为张鲁争取着什么,他如今无比的清醒,他没有丝毫犹豫。所以,当他知道事情的结果时,他也异常的冷静。 可是人有时候太清醒,便容易看透,看透一些可怕的本质。 而此刻我也是清醒的,我想也许天上的月亮早早的知道了这一切,才会在那样一个辉煌的夜晚发出如此沉重的叹息。我想起现在正活得好好的曹操,以及将军的所有尚在人世的敌人,如果将军的磨难都是对他意志的考验,那么,该是时候停了吧,太多了,太多了,你让将军一人如何承受?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源自于张鲁的再次翻脸。 张鲁听信了谗言,认定了将军要起异心,断了将军的退路。而挡在将军前面的,又是刘备。 我发现争权夺利中的尔虞我诈是我这个小将远无法参透的,张鲁的鼠目寸光也注定了他无法成就大事。对于曹操是恨与愤怒,那么张鲁连被我嘲笑都不配,和最初见到他一样,就算将军在他麾下这么久,我依然没有改变初衷,一个俗人,一个匹夫,是我对张鲁永远的定义。 只是他的女儿一定是不同于别的女子吧? 将军是个有尊严的人,他离开时没有拿去张鲁军中的一分一毫。但我看到,将军唯独带上了一只玉钗,那只玉钗玲珑剔透,半边泛着翡翠的碧绿之色,清丽而古朴。 一旁的马岱将军的目光匆匆扫过在兄长手中安静躺着的玉钗,像是自语:“怎么还惦记着她……” 将军收好玉簪,看着自己仅剩下的亲人马岱,目光里含着溺爱,他习惯了用最简短的话语来关上心中不愿开启的门。将军的语调高扬,他说:“上马,我们出发!” 我遥遥的跟在将军的马后面,在马蹄荡起的尘烟中,我似乎隐隐看到一个熟悉的穿着白衣的翩翩身影…… 这次的目的地,是我在很久以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但如今,似乎也必须如此。 刘备刘玄德,后来的蜀主,成了将军最终的归宿。 将军的来到,为刘备军增添了新的灵魂。 在去成都的一路上,我看见将军身骑白马,策马奔腾在一片莽原之上,在风中飘舞翻飞的披风,如同鹏程万里的大鹏鸟,漫无边际的翱翔,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束缚。 将军雄临成都前在太守大人灵位下发的誓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西风破应当回来,西凉铁骑应当回来,马腾之子马超的热血之心应当回来。我失去所有,是时候该将这一切追讨回来了。看孩儿重整军容再上战场,此次,定要为父亲取个万事千秋之功名。父亲,孟起上路了!” 就这样,将军马孟起披锦衣,提银枪,驾白马,上路了。 十一 成都城下,日光浩淼,刘璋在城上惊异的看着城下那个不可一世的战将,僵硬的转过头问左右道:“那城下的,可是西凉锦马超?” 将军昂首遥看着刘璋,刘璋的面色如土让将军嘴角绽开一丝嘲弄的微笑,继而口中惊雷一呼:“马超在此,还不快打开城门受降!” 刘璋的脑袋在城楼上摇晃了几下,便消失了。再次出现,已经是申时了,傍晚的残阳照得刘璋格外落寞,他站在城上静静的凝视着将军,城楼上的风很大,撩乱了他灰白的发髻。他的目光有些哀伤,两片薄薄的嘴唇翕动之,终于摇摇头,暗叹一声下了城楼。我只能隐隐听到刘璋的碎语:“竟然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