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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家国梦__东归英雄 - 土尔扈特回归者
千秋家国梦

古人的精神支柱 ——土尔扈特部落的光荣与梦想

杨镰

  古人的精神支柱 ——土尔扈特部落的光荣与梦想(《蒙古的人和神》一书的序)
  
  
  
   80年代末期,我大学毕业。独自一人离开被称作“优美的牧潮的乌鲁木齐市,来到了天山脚下的一片草原沃土上。在去往那片草原时,在乘坐的的班车上不知谁扔下了一片碎报纸。我拣起来,随着颠簸的汽车,仔细看起来。那上面的文字留给我终生的记忆--那就是英勇的蒙古土尔扈特部落的故事。
  
   我从小就接触了世居在新疆天山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上生活的蒙古土尔扈特朋友。我的一个亲戚就是蒙古土尔扈特的后裔。
  
   而我长大工作后,我的周围就有了更多的蒙古朋友。尤其是我去了向往已久的巴音布鲁克天鹅湖大草原后,我对那里居住的蒙古土尔扈特的后裔更有了一份敬意。
  
   土尔扈特民族的一个让人敬佩的民族,因了200年前那场壮举的东归祖国(那部《土尔扈特东归记》的电影中有详细记载)我开始留意蒙古土尔扈特部落的历史。在一次周日闲逛书店时,从书架上拿下了这本《蒙古的人和神》。在去往天山唐不拉布隆温泉的那次旅途中,我仔细地阅读了这本经典的亨宁.哈士纶的著作,爱不释手。于是,我把这本书涂抹的花花绿绿,记载了我的好多心得和体会。但我还是想把这本书的简介介绍给大家。
  
   土尔扈特部落的光荣与梦想
  
   Men and Gods in Mongolia By Henning Haslund Christensen Elizabeth Spriggea and Claude Napier London,1935(注:本文为杨镰先生为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西域探险考察大系”之丹麦作者亨宁.哈士纶所著《蒙古的人和神》的代序)一近一二十年来,土尔扈特部落---西蒙古四部之一--独特、悲壮的历史往事,成为影视、书籍常见的题材,而人们通过这些书籍、电影、电视、歌舞剧等等形式获悉的,主要是土尔扈特部落与200年前回归故土的过程。当然,这不但是清史和蒙古族历史上的一个有声有色、可歌可泣的段落,也是世界史不能略去不读的一章。
  
   在本世纪中外有关土尔扈特蒙古部的书籍中,丹麦人亨宁.哈士纶(H.HASLUND)的《蒙古的人和神》(MEN AND GODS IN MONGOLIA)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在这本书当中,土尔扈特自伏尔加河东归,只是它的远景,而哈士纶关注的是现代--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土尔扈特人的光荣与梦想,着力表现的是这个历史悠久的蒙古部落为进入现代社会而付出的与得到的。
  
   关于亨宁.哈士纶本人,我们所知并不多。他是在中国定居的外国人之一,20年代中期在北京以北的张家口、北京西北的大同一带经商,精通汉语和蒙古语。有了这个语言的优势,他比其他外国人更容易深入当时的社会低层。当1926年--1927年中国和瑞典共同筹建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时(由于在1926年成立时,就明确定名为“中国西北考察团”,所以在本文中不称为“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作为团长之一的斯文.赫定,聘请了另一个久在蒙古人中生活的瑞典人拉尔生出任考察团负责后勤事物的队长,而长期生活在张家口的拉尔生于亨宁.哈士纶是老朋友,由拉尔生推荐,赫定聘用哈士纶为考察团副队长。
  
   考察团为深入中国西北而组建,懂汉语和蒙古族语言的哈士纶在考察活动中起到了难以替代的作用。他在西部对蒙古部落做了深入的调查和了解,为百灵庙的活佛竹尔罗斯喇嘛所接纳,并成为土尔扈特的“摄政王”--僧钦格根的精神上的交流对象。为了使世人更多地了解生活在天山环抱这的土尔扈特蒙古部落,他为瑞典民族博物馆征集了一套土尔扈特的服饰、鞍具,甚至包括一个真的--不是仿制的--活佛的金帐。他被认为是土尔扈特部落的一员。同时,他也是他那个时代热中于收集、记录蒙古来历久远的音乐的人,写有长文《蒙古古曲探踪》。然而可以这样说,他至今仍有知名度则主要是因为写了《蒙古的人和神》一书。
  
   哈士纶的这本书与西北科学考察团这另一个外籍团员古斯塔.蒙杰尔(GOSTA MONTELL)所写的《我们在草原上的朋友》(VARAVAN NERSTAPPEN),被认为是了解本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西北蒙古族情况的不可不读的佳作。
  
   1935年,《蒙古的人和神》在美国和英国同时出版了英文版。这本书并不是一部内容艰深的研究著作,而是一部颇具可读性、生动曲折的探险记,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它立时受到了包括国际蒙古学学界在内的读书界的一致好评。这是因为它的作者是到当时为止,惟一一个完全为土尔扈特部落上层视为“自己人”的外来者。可以说,外人所写的反映土尔扈特部落生活的同类著作,迄今也没有见到第二部有这样广度和深度的书。亨宁.哈士纶所写的<<蒙古的人和神>>之所以具有颇大的可读性,主要是因为作者从始至终都是力图站在一个正统的土尔扈特人的角度描写他所听到\所见到的一切.在他的书中,他从来不是一个无所谓的旁观者,而自视为那个历史悠久、有着光荣传统的部落的一个“编外”成员。
  
   本世纪三四十年代,有关中国西北的学术著作、探险游记成批出版,在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的一个“意外”的“副产品”。这“副产品”使得西北科学考察团在20世纪中亚探险考察史上分外知名。就该团外籍团员所写的探险考察记而言,其中最成功、最受读者欢迎的,当然首推斯文.赫定的“道路、战争和湖泊”的三部曲:《丝绸之路》、《大马的逃亡》(给书的中译名为《马仲英逃亡记》)、《游移的湖》;此外,就是亨宁.哈士纶的《蒙古的人和神》,以及尼尔斯.霍涅尔(NILS HORNER)的《到罗布泊去的路》(RESATILL LOP)、尼尔斯.安博特(NILS AMBOLT)的《驼队》(KARAVAN)了。
  
   尽管亨宁.哈士纶不但在名气和阅历等方面无法与斯文.赫定比肩,仅就纯粹的写作而言,他显然是个生手。但亨宁.哈士纶就以一个“生手”的无所顾忌,无复旁依,以一个初涉异域的有心人和敏锐和执着,紧紧抓住了中国西部蒙古人的历史和命运这一牵系着世人关注的主线,来展示自己的才华和情感,这就使他的缺失为他的特长所覆盖,使他得意游刃有余地反映了看似平常,实则意蕴深刻的独家见闻,也使读者从中获得了特殊的阅读享受。
  
   二
  
   这个滞留在中国西北的丹麦人亨宁.哈士纶的探险故事,始于北京的西北屏障--历史名城大同,终于中国西部天山怀抱中的小城--和静(和静是50年代以后才出现的名字。在20年代,如今的和静归属于焉耆[喀喇沙尔])。只要对中国地理稍有了解的读者,就知道这个漫长的跨越意味着什么。在我看来,这本《蒙古的人和神》可以概括为一个欧洲人在中国西部的寻梦与圆梦,也可以说是有着光荣历史传统的西蒙古土尔扈特部落面对时代潮流的抉择。
  
   亨宁.哈士纶以平静而略带忧伤的笔触,为《蒙古的人和神》写出了如下开篇的文字: 1926年12月的蒙古高原,寒风刺骨。雪暴横扫大草原,人和牲畜都逐渐变得没精打采,渴望着春天的来临。
  
   可是春天依然那么遥远,我不得不背离自己熟悉的人群,走向中国山西的古城---大同府,这个离我最近的文明前哨。
  
   在当时,从山西的大同再往北不远,就是蒙古游牧之地。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大同之所以重要,也就因为它实际是农耕和游牧的分界。
  
   本世纪20年代中期,正是外蒙古脱离中原、为苏俄策动谋求“独立”的关键时期,一直不大为外人所知的外蒙古正处在巨大的社会变革中。没有了满洲宗主在蒙古草原到底意味着什么,到了这时才一目了然,“辛亥革命”才真正在蒙古诸部产生了应有的后果。
  
   ......前往故都北京避难的世袭王公和活佛喇嘛、远赴山西五台山还愿的贫苦牧民、失去了生计和希望的官吏、军士、无缘无故地被卷入旋涡的种种普通蒙古人,都通过大同涌入内地。正因为如此,大同就成了有关蒙古的主要的信息来源。在它狭窄街道的一个个阴暗的铺店,只要预备一壶酒水,就能打听到任何一个失位的蒙古王公的下落,就能弄明白最边远的蒙古部落里一周之内刚刚发生的事件。
  
   而此刻正好在大同的“外人”亨宁.哈士纶就这样被蒙古的巨变所吸引,由此“走进”了中国西北广袤的蒙古族聚居的草原和荒漠......在哈士纶所听到的有关蒙古诸部的传闻和流言中,最神秘、最吸引他的一个,就是有关远在中国西部由天山屏护的土尔扈特部落的故事。
  
   据说--每一个被问及的人都愿意相信这种说法,在那个内外蒙古各部落旧俗崩坏、原有的王公贝勒威风扫地--不是被杀就是被投入监狱--的非常时期,只有一个古老的部落--西蒙古土尔扈特部落--还固守着蒙古习俗,有汗王和活佛维持着纪纲和尊严。据说,许多从喀尔喀四部逃亡的蒙古人都踏上了西去的长途,就是为了寻找并抵达土尔扈特这个仍然真正保持着蒙古人的传统乐土。从此,这个神秘的土尔扈特部落就成了丹麦人哈士纶心目中的“桃花园”和“伊甸园”,成为他梦境中永不变迁的地平线!
  
   然而,在大同他所见过的成百上千的蒙古香客和难民中,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达到过,并确实知道土尔扈特的情况的。因此哈士纶的汉族同伴认为,所有有关土尔扈特部落的传说,都不过是由蒙古人的失落感而产生的幻觉,事实上从来没有这个伟大的汗王,也没有他的固守传统和古老生活方式的光荣部落。但在哈士纶看来,“这个未经证实的事情,往往是最有吸引力的。什么也比不上去追寻未知事物那么富于,美妙情趣和浪漫色彩了”,在这是,他的最大愿望就是“当我的马匹再一次处于良好状态时,我就要启程西行,向着那遥远的西部,直到我来到强大的土尔扈特汗王面前为止”,“我要作为一个牧民生活游牧民族当中。我要坐在他们的篝火旁洗耳恭听。而汗王本身也一定回是我的朋友”。
  
   许多人都会有哈士纶这样的幻想,但很少有人能够、或有机遇将其付诸实施。所辛的是,哈士纶正是这“很少人”当中的一个。
  
   1927年1月13日,一个转机使哈士纶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原来在张家口做传教士的瑞典人拉尔生的一封信,改变了哈士纶的一生。
  
   13日星期四在开往归化(即今呼和浩特)的列车至大同府见面。置新牙刷。准备长途旅行。好消息。拉尔生。
  
   如此重要的信息就这样简单而明确。从那一天起,哈士纶从大同参加了规模浩大的中瑞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并踏上了漫长坎坷的西行长途......可以说,从哈士纶就跋涉于蒙古草原,就生活在蒙古人之中了。
  
   在抵达蒙新交界的额济纳(即汉代的边塞居延)地区时,他和考察团受到当地汗王的接待。从来源讲,额济纳的蒙古人也是土尔扈特部落的一部分,但这个只有不足百户子民的蒙古王公当然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强有力的、传统的蒙古部落汗王。然而在这时,哈士纶和他的考察团同事都已经知道,有关西部土尔扈特部落的传闻基本上是事实。而那个真正的土尔扈特部落就在不太远的天山南部休养生息了近200年之久。当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离开额济纳前往新疆时,扼守在蒙新交界的星星峡的,正有那个真正的土尔扈特蒙古部落的士兵。由土尔扈特骑兵驻防在蒙、新、甘交界,这是一个误会所带来的后果。
  
   在二三十年代,“团长”的重要含义是指军队的指挥官。这样,“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在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心目中,就成了一支中外联合的“雇佣军”。正巧,有一封致考察团中某个“气象学生(这个‘气象学生’就是李宪之。北京大学教授李宪之是仍然健在的西北科学考察团团员。他当时是以大学生身份受聘于考察团的,具体工作是做气象观测)”的信为新疆统治者截获,信是“气象学生”的大学同学写的。信中的一句玩笑(“祝你们这支兵强马壮的队伍能一直打到新疆”)使过于敏感的新疆当局信以为真,就立即就近抽调了土尔扈特的一营精兵在哈密布防,严阵以待。而且这支部队就是由当地土尔扈特部落事实上的领主--多布敦活佛直接统领!多布敦,也就是《蒙古的人和神》第二部的“主人公”僧钦格根--托音喇嘛。
  
   这样,哈士纶和他的团队一进入新疆就成了土尔扈特骑兵的“俘虏”。在中国西部是不是有一个固守旧俗的土尔扈特部落就已不证自明!
  
   《蒙古的人和神》是第一部,是作者在西北科学考察团序列里一路西行的见闻,而第二部则几乎完全是作者对向往已久的土尔扈特部落的考察和描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第一部可以看成是全书的一个漫长的序章。这个序章越长,读者对古老而神秘的土尔扈特部落就越感兴趣。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自己和当时土尔扈特部落的“摄政王”--僧钦格根就是这部书的两个主角。
  
   僧钦格根(如今一般称其为多布敦活佛,或简称多活佛)至今仍是土尔扈特部落的一位有争议的历史名人(有关僧钦格根--多布敦活佛,可以参阅洪永祥主编的《和静县志》[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755--756页)。在他的幼年,就被认定是西藏一位活佛的转世灵童,在他做汗王的兄弟暴卒后,就由他成为事实上的土尔扈特部落的“摄政王”。在30年代初,僧钦格根又不明不白地为新疆的独裁者金树仁刺杀。在他死后,他的侄子满楚克扎布才有机会亲政。就他的一生而言,整个就是宫闱秘闻的中心。有关他功过的历史往事有一些也许是永远弄不明白了。但真正能面对面地观察并描写他的,恐怕要首推哈士纶了;有关他的思想追求和举止风度,也没有比哈士纶在这本书里所记载的更详尽了。然而,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一种神秘的宿命论,即哈士纶被认定是僧钦格根的前世兄弟,这就使他当然地成为土尔扈特部落和一员。
  
   所以,不论赞成也罢,质疑也罢,斥责也罢,要谈到土尔扈特历史的这个非常关键的转机--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僧钦格根的在位与突然去世--就不能回避哈士纶的见闻。
  
   三
  
   毋庸讳言,哪怕就二三十年代而论,哈士纶的思想也是属于传统的,或说是保守的,但已《蒙古的人和神》这本书来说,它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它的作者是属于激进或守旧的社会思潮。《蒙古的人和神》是那种读完能使人掩卷深思,能构成一种特殊的境界,能拓展思维空间的好书。而这本书之所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主要是因为书中描写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无疑,这就是它所特有的一打开书卷就产生了一种如同身临其境的阅读感受和原因。
  
   自踏上西行长途,哈士纶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个人只有生活得与当地人一样,才能品位出荒漠的最迷人之处。这个结论与斯文.赫定所见不谋而合。而所谓生活得与当地人一样,其实就是要求将自己视同于当地人。有了这样的视角,哈士纶才能如同他的“首领”斯文.赫定,在自己的书中为读者引见了一个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人物。而这些人物的喜怒哀乐、成功失败成为本书特有的意境。
  
   在故都北京为考察团采购物品时,哈士纶结识了一位在一家唱片行作店员的混血姑娘。
  
   在交谈中,哈士纶告诉姑娘,他的探险对即将踏上西行长途,他们将远离自己的家庭、亲人和朋友,奔赴大漠,一别数年,在这期间,他们将与饥渴、危难做伴。所以他想为探险队买一些唱片,但他在这个商店里找不到那种在征途中能赋予人力量、能激发人热爱大自然、能提醒人们他们的追求是如此美好的音乐。他只能告别混血姑娘,泱泱而去。
  
   但在哈士纶即将乘火车离开北京,远赴荒漠时,混血姑娘匆匆赶到车站的月台,在火车启动时递给哈士纶一张包好的唱片,说:“我为你找到了!它就是你和你的朋友所需要的那种音乐!”火车和混血姑娘都在加速,哈士纶终于拿到了宝贵的唱片。
  
   作者写到:当探险队即将抵达额济纳绿洲之前,所有的队员都已筋疲力尽,情绪低落。这时哈士纶从一个塞满灰尘的箱子底层翻出了这张唱片。从此,每天宿营营地总要回荡起它的歌声,这些离家万里的天涯游子一致把它选探险队的队歌!为此,说:“就是这张悦耳的唱片,后来成了考察队喜爱的曲调;那激动人心的曲调,经常激励着那些吃力地旅行在沙漠中的疲倦的流浪者,并在营火晚会上到处传播着幸福”。而只要一响起这个歌声,哈士纶就会想起那个娇小的混血姑娘。这姑娘的父亲是驻守北京的使馆的德国士兵,母亲则是北京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她的父亲回国参战,一去无归。知道了姑娘的家世,人们更感激那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姑娘,他们也知道,姑娘的父亲无疑已战死沙场,而她对探险队的关切就寄寓着对父亲的思念!
  
   就这样,哈士纶在一个几乎是无关轻重的小小插曲中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和善意。而这种理解与善意因为具有了一个特定的背景:离开家乡与思念亲人,而更容易引起读者个共鸣。
  
   同样,在写到舍命寻找汉族童仆苏以多,写到拼死追踪“盗马贼”,写到蒙古族驮夫的质朴,写到百灵庙虔诚的喇嘛......其实哈士纶都是借以表现大漠与人、人与人这从不轻易为人所知的依存关系。在第一卷地十四章的结尾,作者以无意闯入了远离尘嚣的水禽世界,惊扰了候鸟的栖息,与土尔扈特老向导面对青山和朝阳的沉思做对比,为西部的人与环境点染出醒目的一笔。
  
   本书第一部的竹尔罗斯喇嘛,第二部中的僧钦格根,都是作者特别着意描写的半神半人的人物。在他们身上,信仰早就超越了躯体,精神也从不依存于现实而存在。但他们本身的神秘莫测,他们信仰的虔诚执着,使哈士纶的这些描写把读者带入了一个亦信亦疑的、跨越现实与神界壁垒的长途,去完成一次精神世界的前所未有的探险历程。
  
   书中所写的人物无不栩栩如生。然而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除了僧钦格根--多布敦活佛,就要属那个著名的“丝路游侠”--黑喇嘛丹宾了。在我为斯文赫定《丝绸之路》的中文版所写的序言《丝绸之路的经行者与探索者》一文中,专门讨论过丹宾的身世经历。而丹宾喇嘛的现身和销声匿迹,正是丝路艰难坎坷、充满神秘与不可知因素的又一例证!
  
   丹宾这个奇异人物对次出现在半世纪前半期的西行记中,如美国中亚探险家欧文.拉铁摩尔的《通往中亚的沙漠之路》(1928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丝绸之路》(1938年)、《亚洲腹地探险八年》(1942年)、俄国探险家奥勃鲁切夫的《中央亚细亚的荒漠》(1955年)、科兹洛夫的《再走向死城喀喇浩特》(1925年)等等。这些探险记中都为这个来历不明、占山为王的假喇嘛本人,为他设立在古丝绸之路咽喉地带明水的要塞,辟出了专门的章节。但正是这些不同的文字,使丹宾成了一个“千面人”。
  
   可以说,从来没有谁真正揭开过丹宾的“面纱”,为他写下一篇翔实、准确的传记。在蒙古国20年代秘密档案解密之前,丹宾极其一生,将一直是一个谜。然而,以我所见过和而言,这些目前已经披露的有关记载中,首推哈士纶的《蒙古的人与神》最详细,最具可信性,因而也最有可读性。
  
   在哈士纶和西北可考察团路经丹宾出没过的甘新两省间的(从光绪前期到50年代,新疆一直是中国的行省之一。在二三十年代,甘肃、新疆两省的交界与现在基本上是一致的)、天高皇帝远的戈壁时,这里的那个以丹宾为首的占山为王的匪帮早已覆灭无存,他那曾令人谈虎色变的老窝也已经成为鸟兽出没之区。但哈士纶却感到丹宾的阴魂不散,还在摆布着丝路行旅,觊觎着他们的辎重、妻女和驮马。正是丹宾,使《蒙古的人和神》第一部第17章《沙漠中的土匪城堡》成为全书最生动曲折的一章。
  
   在路经丹宾巢穴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在一无所见的夜幕下,以哈士纶为首的科学考察团驼队与一支“复活”的“匪帮”来了个短兵相接。当“匪帮”逃离后,哈士纶一行就露宿在丹宾老巢之前。此后一夜都是平静的,但再也没有人能入睡。然而,第二天天一亮,哈士纶就发现他们完全处在另一种境界里:白天又来了,暖暖的太阳微笑地照射着大地,我们在黑暗之中偶然扎营的地方,原来竟是一片意想不到的绿洲。在那么多天抑郁单调的日子之后,我们进入了一个美丽的环境,尽管它的植物受到霜害。一条小溪弯弯曲曲流过谷地,在此流入了它的目的地--几百码远的湖泊。我们看见了如阳光本身一样的美的十分可爱的景象。
  
   ......头天晚上所见到的城堡,依然屹立在阳光之中,我们的营地在其阴凉的遮蔽处。
  
   这就是直到最近还在整个中亚广泛流传的神秘力量的中心。这就是丹宾坚赞最后的主要据点,一块诚实忠厚的人所从未见到过的地方,但却是蒙古牧民篝火之旁的细语声声中数以千计的传闻逸事的焦点。
  
   从这儿开始,哈士纶走进了“丹宾传奇”,也成了这个“无解之谜”的一个角色。仅在阳光升起的这一刻,他才能醒悟,昨晚与他们“短兵相接”的也许只是另一批忧心忡忡的旅人,只是想象中的丹宾,让人与人失去了正常的交往和善意。只是在这时,哈士纶才能够理解丝路经行者心中究竟是怎样为丹宾喇嘛定位的!
  
   正因为哈士纶精通蒙古语和汉语,蒙古牧民把他看成了“自己人”,而他又忠实地记述了自己在离开额济纳到达哈密前的旅途中所听到的有关丹宾喇嘛的一切--不论是流言蜚语还是倾吐衷情,并与当时能见到的所有外来人记载相印证,关于丹宾的结局,最关键的内容是后来哈士纶在乌鲁木齐结识了丹宾的副官扎哈沁贝勒时获悉的。而当地的蒙古人根本不相信丹宾已经遇刺身亡!所以,在这一章里,哈士纶才使丹宾的身世、遭际,脱离“盲人摸象”、“隔岸观火”的误区,并为这个“丝路罗宾汉”或“失败的篡权者”补缀出一幅完整的肖像。
  
   当地的人们更愿意相信,像丹宾这样一再绝处逢生的人物是不会轻易死掉的,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了明水一带,但他一定还会回来!看来,哈士纶至少在内心深处是认同这个结局的。他在《沙漠中的土匪城堡》一章的末尾写到:只是在游牧民们营火周围,才悄悄传说着那个好斗的喇嘛如同箭羽一般的黑马,在城堡总溃逃前已从马厩里失踪了,还传说他漂亮的雕花银鞍并不在巴勒丹道尔吉(巴勒丹道尔吉,是当时受委派从乌兰巴托前来刺死丹宾喇嘛的蒙古远征军的将领)带回库伦(即今乌兰巴托)的战利品中。还传说在这个好斗的喇嘛住房前,常常用结实的银链栓住的凶猛的看门沟,依然潜藏在城堡附近,等待它主人的归来......在这里,作者已经朝超出时空的限制,将自己视同于在篝火旁彻夜讲述往事的蒙古牧民了。
  
   四
  
   从初版以来,《蒙古的人和神》已经受到时间的检验,被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所接受。当然,自哈士纶离开僧钦格根,离开土尔扈特部落,已有一个花甲的岁月逝去。在这期间,世间万物都处在发展变化之中。有着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蒙古土尔扈特部落即将与时代一同进入新的世纪。
  
   在80年代中期,我曾多次深入到土尔扈特人的主要牧场巴音布鲁克,徘徊在东归后的土尔扈特人最初的定居地哈拉莫墩(“哈拉莫墩”是柳树之意。据说土尔扈特部落在哪个地方定居,就要在哪儿栽种柳树。哈拉莫墩位于新疆和静开都河畔,而200年前渥巴锡汗在世时种下的柳树,如今已经粗得两人合抱不过来了),巴仑台黄庙的寺院,和静--和通苏木的蒙古汗王王府......,由于我的朋友中有地方史志专家,有当年汗王府书记的后人,耳濡目染,不但对土尔扈特的过去极其关注和向往,也对土尔扈特的历史和历史人物略知一二。
  
   1990年8月,我在斯德哥尔摩的瑞典民族博物馆亲眼见到了60年前僧钦格根托哈士纶转赠给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五世的“格根殿”--活佛的金帐。但只有在今天我读过《蒙古的人和神》,才真正认识到它的价值和意义。这其实就是为回归故土付出过沉重代价的部落上层不但需要了解世界,更需要世人能够了解自己这个固守传统的古老部落,并且希望不要被历史的潮流推置于浅滩,不要被时代“冷冻”在天山一隅!
  
   而这个愿望,只有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才能够得真正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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