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辛弃疾《水调歌头》、《汉宫春》二词与《南乡子》并及《永遇乐》——读《毛泽东年谱》札记之十一（下）朱永嘉 　　 　　 　　 　　今先言《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录该词全文于下：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毛泽东曾让叶剑英背诵此词，《毛泽东年谱》亦有记载，1975年5月3日，“晚十时四十五分至次日晨一时，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周恩来抱病出席会议。”在会上毛泽东说： 　　 　　“有一个问题，我与你们商量。一些人思想不一致，个别的人，我自己也犯了错误，春桥那篇文章，我没有看出来。只听了一遍，我是没有看，我也不能看书，讲了经验主义的问题我放过了。新华社的文件，文元给我看了，还有上海机床厂的十条经验，都说了经验主义，一个马克思主义都没有，也没有说教条主义。要安定，要团结。无论经验主义也好，教条主义也好，都是修正马列主义，都要用教育的方法。现在我们的一部分同志犯了错误要批评。‘三箭齐发’，批林、批孔、批走后门。” 　　 　　他特别强调： 　　 　　“我说的是安定团结。教条主义，经验主义，修正主义，又要批评资产阶级法权，不能过急。你们谁要过急就要摔下来。不要分裂，要团结。要搞马列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不要搞‘四人帮’，你们不要搞了，为什么照样搞呀？为什么不和二百多个中央委员搞团结？搞少数人不好，历来不好。这次犯错误，还是自我批评。这次和庐山会议不同，庐山会议反对林彪是对的。其他的事你们去议，治病救人，不处分任何人，一次会议解决不了。我的意见，我的看法，有的同志不信三条，也不听我的，这三条都忘记了。九大、十大都讲这三条，这三条要大家再议一下。我看问题不大，不要小题大做，但有问题要讲明白。上半年解决不了，下半年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解决；明年解决不了，后年解决。我看批评经验主义的人，自己就是经验主义。我看江青就是一个小小的经验主义者。不要随便，要有纪律，要谨慎，不要个人自作主张，要跟政治局讨论，有意见要在政治局讨论。印成文件发下去，不要用个人的名义，比如也不要以我的名义，我是从来不送什么材料的。” 　　 　　毛泽东还回顾党的历史，着重谈了教条主义给中国革命造成的危害，强调不要看低教条主义。他提到三十年代中央苏区抵制王明“左”倾错误的“邓、毛、谢、古”事件，指着在座的邓小平说：“其他人都牺牲了。那时我只见过你一面，你就是毛派的代表。”谈话中还说：“教育界、科学界、文艺界、新闻界、医务界，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其中也有好的，有点马列的。老九不能走。”“最后，毛泽东讲起三国时吴王孙权迁都的故事，让叶剑英当场背诵了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并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他（指叶剑英）有文化，看不起吴法宪。这是毛泽东最后一次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要说毛泽东有什么遗嘱的话，这就是毛主席在政治局会议上正式讲的遗嘱。 　　 　　1977年7月21日，邓小平同志曾经在十届三中全会上有过一个讲话，他说：“要用准确的完整的毛泽东思想作指导的意思是，要对毛泽东思想有一个完整的准确的认识，要善于学习、掌握和运用毛泽东思想的体系来指导工作。”对毛泽东在他最后主持的这次政治局会议上的讲话，也应该完整、准确地去加以掌握和理解，不是断章取义地为我所用，那就背弃了邓小平的主张了。对毛主席的这次讲话，无论是思想理论上，还是对问题处理的规定上都应严格遵守。如何区分二类不同性质的矛盾，与庐山会议上林彪问题的区分也是很清楚的，包括两点，邓小平批评“四人帮”与“四人帮”的问题的性质都与林彪问题有区分，这是党内思想政治路线认识上的分歧，通过批评与自我批评来解决，目标是达到党的安定团结。为了今后的长治久安，坚持三要三不要还是一条政治规矩，大家一定要遵守，这对今后党的健康发展有利。要马列主义不要修正主义，也就是防止霸权主义对我们的和平演变，不能在党内造就一个特权阶层，不能让资产阶级在共产党内滋生，那会改变党的性质。要团结不要分裂，那就是对思想路线上的分歧或不同意见，应通过整风的办法，也就是从团结的愿望出发，经过批评与自我批评，达到团结的目的，既然是思想认识上的问题，应有耐心，上半年不能解决，下半年解决，一年不能解决，二年或三年解决，不能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来对待同志。要光明正大，不要阴谋诡计，那是讲有问题应放到会议上讨论，放到政治局会议上，放到中央委员会的会议上去讨论和解决，不能几个人搞密谋，用现在的话是不能搞团团伙伙，否则的话，我们的党将永无宁日。我真心希望党内能安定团结，我现在虽然不是共产党员，我的儿子也是共产党员呀，他已到退休年龄了，我的孙子辈也都已参加了共产党，不像有些特权者，把儿孙都送到国外去了，自己对共产党没有信心，怎么管得好这个党呢？他们把自己儿孙送往美国，从国内把来源不明的大量财产往海外转移，然后让儿孙去美国当寓公，你说这样的高官对共产党、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真的有信仰吗？我并不反对让子女到外国去看看，见见世面，也不反对有子女在海外谋生，我们有那么多侨胞在海外劳动和生活，他们也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我也有一个儿子在澳洲，他们在那儿是劳动者，这一点与那些寓公是有区别的。我重读毛泽东的这番教导，也是为了今后党的政治生活有一个严格遵守的政治规矩。毛泽东为什么让叶剑英背诵这首《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如果仔细读一下这首词就可以理解。这首词是辛弃疾于宋宁宗嘉泰四年和开禧元年任镇江知府时所作，镇江又称京口，是东晋南朝江防的军事重镇，镇江的北固山靠在江边，山上有北固亭，可以一览长江的险要，可以看到江北故土。北固亭修于东晋，后来废毁，南宋光宗时重建，自南宋与金国以淮水为界后，这儿便成为支援江北的军事要塞了。由于北固山所在的京口，历来是偏安南方政权倚长江之险的军事要塞，它自然也就触发了作者怀古之深思。 　　 　　这首词在写作技巧上是把写景、抒情与议论结合在一起，词的中心议题是东吴有孙权这样的接班人，孙权能与北方曹操、刘备等当时的英雄相抗衡，赤壁之战中孙吴的军队是主力，打败了曹操，后依靠吕蒙与陆逊，先打败关羽，使关羽败走麦城而身死，后在夷陵之战打败了刘备，迫使刘备退至白帝城，最后病死在那里。了解这首词的中心议题以后，再读辛弃疾之词，可以明白他对南宋宁宗这个小朝廷充满期待。词之上阕，先讲作为偏安政权的南宋，在什么地方能遥望北方为金兵占领的神州大地呢？那只有北固楼可以遥望江北之神州大地，沿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曾经历了多少千古兴亡之事。悠悠，谓好长久啊。下阕的中心人物便是孙权，讲三国的故事了，孙权在十九岁接孙策之位，还是一个少年，兜鍪，是士兵的头盔，“年少万兜鍪”，言孙权那时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便已成为上万战士的统帅了，他是通过不断的征战，才能与天下之英雄人物曹操和刘备相抗衡。“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这个典故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先主方食，失匕箸。”“生子当如孙仲谋”之语亦出自曹操之口，并谓刘表之子“若豚犬耳”。孙权继承父兄业为江东之主时年仅十九岁，那时曹操四十六岁，刘备三十九岁。毛泽东在与叶帅背诵这首词后，又说了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也就是不要看不起儿童团，中国的希望还在下一代身上，他们会超过我们这些老人的。毛泽东那时为什么要叶帅来背诵这首词呢？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在场的成员，只有叶帅能背，因为他投毛泽东之好，也喜欢诗词，所以毛泽东说他有文化。毛泽东让叶剑英来背诵这首词的深意，不仅寄希望于年轻一代来接班，也希望老人能扶持他们一把。孙策临死前让孙权接其班时，曾对当时的老人张昭说：“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他让孙权佩戴印绶，对其说：“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三国志·吴书·孙策传》）那么孙权是如何接班的呢？史载：“策薨，以事授权，权哭未及息。策长史张昭谓权曰：‘孝廉，此宁哭时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师，非违父，时不得行也。况今奸宄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乃改易权服，扶令上马，使出巡军。”第一步是要让军队稳定下来，再就是要“举贤任能”，齐心协力以保江东。孙权这样做之后，“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故委心而服事焉。”没有内部的团结和齐心协力，那就不足以成就江山大业。毛泽东让叶帅背诵这首词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当时毛泽东健康情况日益恶化，也知道自己留下的日子不多了，叶帅也是一个老人，身体还算健康，扶持年轻一代重任应由他来担负，毛主席这样做实在是意味深长啊！当然接班人的造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还是要通过实践和内外矛盾的锻炼才能成长起来。以上便是我再读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的感想和收获。 　　 　　下面我继续解读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今先录其词于下：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永遇乐》为词牌名，分上下二阕，各52字，共104字。此词辛弃疾作于开禧元年（1205）知镇江府时。东吴时始置京口于镇江，其地理位置在今镇江市东北，面临长江。北固亭又名北顾亭，孙仲谋即孙权，仲谋为其字，京口曾为孙权立国之首都。首句千古江山，指濒临长江的北固山，现在已找不到孙权的住处了。舞榭歌台，指当年孙权宫殿处所。风流，指孙权的英雄业绩，都被雨打风吹而去。寄奴是刘裕的小名，刘裕的祖父自彭城过江，曾移居京口，那时刘裕出生在普通的街巷，周围有树木草丛，夕阳斜照。想当年，指刘裕曾打败了桓玄，篡晋建立刘宋王朝，并率师北伐。金戈铁马，指刘裕率领的军队驰骋中原，先后灭了南燕和后秦，光复了洛阳和长安，故称其气吞万里如虎。上阕叙述二个当年偏处江南的英雄人物，一是孙权，一是刘裕，实际上是表达支持韩侂胄倡导北伐的态度，但认为要有充分的准备。下阕亦讲了二件往事，元嘉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其在位三十年。草草，指宋文帝在元嘉二十七年（450）轻率决定北伐，对于北伐，朝堂存在两种不同意见，大将沈庆之便不同意北伐，他认为：“我步彼骑，其势不敌。檀道济再行无功，到彦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谟等未踰两将，六军之盛，不过往时，恐重辱王师。”（《资治通鉴》卷125）而宋文帝倾向于王玄谟的主张，《宋书·王玄谟传》：“玄谟每陈北侵之策，上谓殷景仁曰：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胥意。”狼居胥，一名狼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西北部，《史记·霍去病列传》载霍去病追击匈奴，至狼居胥，封山而还。这里“封狼居胥”是指北伐成功，此词意谓宋文帝草率地认为王玄谟北伐能取得成功，结果王玄谟的军队为北魏拓跋焘所败，这次北伐变成“仓皇北顾”，其典故出自《宋书·索虏传》，元嘉八年（431），宋文帝因滑台失守，曾作诗说：“惆怅惧迁逝，北顾涕交流。”“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三句话概括了宋文帝这次仓促北伐的失败。“四十三年”这三句，指辛弃疾南归是在四十三年前，那时完颜亮大举南侵，曾占领扬州，造成严重的灾难，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佛狸祠下”，拓跋焘小字佛狸，他打败王玄谟军队以后，追兵曾到达长江北岸的瓜步山，在山上建立行宫，便是后来的佛狸祠。如今那个地方一片乌鸦归巢的叫声和祠庙中暮鼓之声连成一片，毫无一点战备的紧张气息。“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此典故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当时廉颇年老，赵王派使者去探视其健康状况，“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而赵王的使者受廉颇仇人贿赂，回去向赵王报告：“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故赵王认为廉颇已老，不再召用。作者整个下阕所要表达的是借历史的教训告诉当时南宋的小朝廷，没有充分的准备不能轻举妄动，同时感到自己毕竟也老了。当时辛弃疾已经六十六岁，不能再带兵打仗了。然而南宋朝廷没有听取他的忠告，开禧初年韩侂胄的北伐还是失败了，开禧三年（1207）韩侂胄也为史弥远所杀，主张抗战的一派陷于彻底失败的状态。 　　 　　毛泽东晚年提到的辛弃疾词主要就是这么几首，他晚年所以如此倾心于辛弃疾之词，那是七十年代中叶有中苏关系做现实背景的，它反映了毛泽东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一个民族要自立于世界之林，要有这样的精神做支柱，有这样的精神才能为我国争取到更长的和平时间与更多的和平环境，从而争取到更多的发展机会。（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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