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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澄纪念馆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118822号馆文选__道德真经注

道德真经注卷之三

吴澄

  道德真经注卷之三
  
  临川吴澄述
  德经上
  下篇之首句曰上德不德,故以德字名篇。篇名非有意义,释者乃谓上篇专言道,下篇专言德,其失甚矣。他本或作《道德经》下,今按:道经德经云者,各以篇首一字名其篇,后人因合二篇之名而称为《道德经》,非以道德二字名其书也。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此以道与仁对言。上德者,在德之上,道也。下德者,在德之下,仁也。道无为,不以德为事,故曰不德。有德者,德在道之中也。煦煦为仁,惟恐失其德,故曰不失德。无德者,不能有其德也。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
  又以道与仁对言。以犹用也,言道之无为无用于为也,仁则为之而有用于为矣。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此以德与仁对言。上仁者#1,在仁之上,德也。上义者,在义之上,仁也。德虽为之而亦无用于为,固不能及道之无为而无以为,然过于仁之为之而有以为者矣。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
  此专言义。上礼者,在礼之上,义也。攘,部也,犹言捋也。仍,就也。义不足感人,故为之而莫之应,人不来就我,则我将往就人矣,故捋郄其袂于臂,以行而就之也,甚言其劳拙之状。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结上文,起下文。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
  此兼言礼智忠信者。德之厚也,渐变而薄,一降为仁,再降为义,三降为礼,而忠信之厚德薄矣。礼者,欲其理而不乱也,而适以基乱,故曰乱首。前识犹先知智也。道犹木之实。未生之初,生理在中,胚腪未露,既生之后,则德其根也,仁其干也,义其枝也,礼其叶也,智其华也,根干枝叶华自道中生。智者欲其哲而不愚,而适以肇愚,故曰愚之始。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结上文处厚不处薄,谓贵德而不尚礼,居实不居华,谓体道而不用智。彼谓薄华,此谓厚实。
  右第三十三章按老子上篇首章分说道德,下篇首章分说道德仁义礼智。吾之所谓道德仁义礼智,以其天地人物之所共由者曰道,以其人物之所得于天地者曰德。德其统名,分言则四。得天地生物之元以为德,而温然慈爱者曰仁;得天地收物之利以为德,而截然裁制者曰义,得天地长物之亨以为德,而粲然文明者曰礼,得天地藏物之贞以为德,而浑然周知者曰智。老子则以道为无名,德为有名,自德而为仁义礼智,每降愈下。故此章之等以道为一,在德之上,故曰上德;以德为二,在仁之上,故曰上仁;以仁为三,在德之下,义之上,故曰下德上义;以义为四,在礼之上,故曰礼。而总名之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又继之曰失义而后礼,以礼为五也。又先言夫礼,而后言前识,以智为六也。拟诸易卦之六位,则道初、德二、仁三、义四、礼五、智六。道实智华,实实虚华,初上为始终也;德根礼叶,根厚叶薄,二五为世应也;仁干义枝,干单枝坼,三四为比邻也。道犹天也,包含徧覆万有之原。德犹地也,忠信为土,四端所资。仁犹春也,德土禅木。义犹秋也,仁木禅金。礼犹夏也,义金禅火。智犹冬也,礼火禅水,各传所胜也。
  道一德二仁三义四礼五智六
  上德不德上仁下德不失上义上礼
  是以有德德是以无
  无为而无为之而德为之而为之而忠信之薄道之华
  以为无以为有以为莫之应乱之首愚之始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
  一者,冲虚之德,上篇所谓抱一,所谓为一,后章所谓道生一,皆指此而言。庄子谓之太一,又但谓之一,此乃自然之道所为,其用则虚而不盈,后而不先,柔而不刚,弱而不强。前章固屡言之,而此章尽发其蕴。得者谓得此一以为德,以此故能若是。天地神谷四者,名异实同。其运转而清明者曰天,凝聚而宁静者曰地。神者两间二气之妙,张子所谓两在故不测者,其用感应无方,故灵。谷则两间空虚之处,张子所谓空虚即气者,其气充塞无间,故盈。贞犹木之桢干,为天下贞犹曰为民极也。言天清地宁神灵谷盈,万物之生生不穷,侯王立乎天下之上而为民极,其所以致之者,皆由得此一也。
  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蹶。
  无以谓若无此德而以之。裂,分判。发,震动。歇,不能感应而灵。竭,不能充塞而盈,灭,息灭而不生。蹶,倾跌而失其位。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为本耶?非乎?
  此章以六者并言,而此以承上文贵高二字,专为侯王言之。盖侯王之位贵且高,而冲虚之德不欲盈,惟当自处于下贱也。孤如无父,寡如无夫,不谷,不善也,皆不美之名,非人所愿有者,而侯王自谓,是以下贱自处也。先云贱为本,下为基,而后但云贱为本,举一以包二者,省文也。
  故至誉无誉,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琭琭,玉貌。珞珞,石貌。人之名誉彰彰有闻,特浅小之誉,必泯没其誉。人无得而称,乃誉之至也,亦处贱下之意,不欲分别美恶使人见琭琭粹美者之为玉,珞珞麄恶者之为石也。盖人见其美恶,则美者必有誉,不能使之无誉矣。两节皆言冲虚不盈之德,如此乃为侯王之能得一也。
  右第三十四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道之静则无,动则必与有相反,反者无而不有也。道之体则虚,用则必以弱为事,弱者虚而不盈也。此二句一章之纲。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自此至善贷且成,皆详言反者道之动。万物以气聚而有形,形生于气,气生于道,气形有而道则无,无与有异,故曰反,言道以反而动之由也。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此言人之能知,以反而动者。道与物反,故惟上士有识者能勤而行之,中士之识已不及而若存若亡,下士无识,以其不合世缘而大笑之矣。识之者鲜,此道之所以可贵也,若皆能识之,则不足以为道矣。
  故建言有之:
  此句起下二节,谓昔之立言者。道之相反,如下文所云十二事是也。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此言动而相反之事。葆光用晦而若昧,乃所以为明。宁后毋前而若退,乃所以为进。若丝之有颣而不匀,乃所以为平均。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得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又承上文相反之义而广之。若谷之注下,乃所以为高上。若色之污辱,乃所以为大白。若狭小不足,乃所以为弘广。若偷惰不立,乃所以为建立。质真皆实也,犹云实之实也。渝,不守信也。必守信而后为实,实之实者反若渝而不信。有隅角而后为方,方之大者反无隅而不方。成而后为器,器之大者,其成反难而迟。声杂比而后为音,音之大者,其声反疏而希。可见而后为象,象之大者,反无形之可见。
  道隐无名。夫惟道,善贷且成。
  此终上文二节之意。道隐于无名,乃能徧付与于万物而无亏缺。以上所言,皆动而相反者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自此至天下希及之,皆详言弱者道之用。道自无中生出冲虚之一气,冲虚一气生阳生阴,分而为二,阴阳二气合冲虚一气为三,故曰生三,非二与一之外别有三也。万物皆以三者而生,故其生也,后负阴,前抱阳,而冲气在中以为和。和谓阴阳适均而不偏胜。万物之生以此冲气,既生之后,亦必以此冲气为用,乃为不失其本。以生之本冲气虚而不盈,故曰弱。此言道以弱而动之因由也。
  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
  此言人之能知,以弱为用者。曰孤寡不谷,皆非强于人之名,乃人所恶而不好者,而王公以此为称,是以弱而用也。
  故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
  此句起下二节。弱者损之也而乃所以为益,强者益之也乃所以为损,如下文所云三事是也。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此言用弱之事。梁亦强也,以木绝水、以木负栋皆曰梁,取其力之强也。不得其死谓不能善终,如子路之行行,夫子以为不得其死,后果死于孔悝之难。教父犹曰教之本,父谓尊而无出其上者也。人之所教,教以用弱,我亦以此教之。强梁而不能弱,必不能保其身,以强梁胜人之益,而有不得其死之损,所谓益之而损者,此最为教人之第一义,故曰教父。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又承上文所言教弱之义而广之。至柔与无有,皆弱也。驰骋犹云躏砾。无有谓无有查滓之质。无间,无中间罅隙可入之处。水至柔能攻穿至坚之石,气无有能透入无罅隙之金石墙壁,以至柔无有之损,而有驰骋至坚入于无间之益,所谓损之而益者。柔能胜刚,无能入有,皆非有所为而自然,故曰无为之有益。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此终上文二节之意。不言之教,谓宜弱不宜强之为教父不待言而知。无为之益,谓至柔无有之驰骋能入也,其教人益人之义过于人。天下之以有言为教,有为为益,远不能及此,故曰希及之。以上所言,皆用而以弱者也。
  右第三十五章按上章得一已专言用弱矣,此章又以反与弱对言,何也?曰:二字一意也,反者遡所以弱之原,弱者指所以反之实,凡言反者即欲用弱,言弱者即是与羣动诸有相反,非弱之外又有所谓反也。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
  亲犹云所爱,名与身孰为可爱者乎?多犹云所重,身与货孰为可重者乎?名在身字上,货在身字下者,便文以协韵尔。司马氏曰:得名货而亡身,与得身而亡名货,二者孰病#2?
  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爱,爱名。大谓身也。以名比身,则身大于名,慕名者甚其爱,而爱身反不如之,必至耗费精神而损寿,是因名而使身之大者耗费也,故曰大费。藏,藏货。厚谓身也。以货比身,则身厚于货,嗜货者多其藏,而重身反不如之,必至丧亡躯命而陨生,是因货而使身之厚者丧亡也。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知内分有定,则足而不贵,故不致失誉亏行之辱#3。知外物无益,则止而不求,故不致损寿陨生之殆,而可长久也。
  右第三十六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以成为成,盈为盈,直为直,巧为巧,辩为辩,小矣。若缺则非成,若冲则非盈,若屈则非直,若拙则非巧,若讷则非辩,乃为成盈直巧辩之大者也。老子一书皆是此意,大抵相反而相为用,前章屡见,不待详释。
  躁胜寒,静胜热。
  阳之躁胜阴之寒,阴之静胜阳之热,亦相反而相为用也。
  清静为天下正。
  清静,无为也,心者无一尘之滓,寂然不动也。正犹正长之正,犹言为天下君也。夫为天下之君者亦多事矣,然弊弊焉有为者,岂能为之哉?惟清静无为者,无为而无不为,故能为天下正,所谓相反而相为用也。或谓胜热之静与胜寒之躁为对,各偏于一,惟清静之静无与为对,静中有动,动静一致而无所偏,故能为天下正。其论虽高#4,盖非本旨。
  右第三十七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车。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却,退也。走马,善走之马。粪车,粪载之车。古者每甸六十四井,皆出戎马充赋,有道之世各守分地,不相侵战,故民间善马不以服戎车,而退却贱用之以服粪车而粪田也。戎马,齐其力以备战者。郊者,二国相交之境。无道之世寇敌曰侵,郊外数战,戎马不得归育于国庇,而生育于郊外也。粪下诸家并无车字,惟《朱子语录》所说有之,而人莫知其所本。今按:张衡《东京赋》云:却走马以粪车。是用老子全句,则后汉之末车字未阙,魏王弼注去衡未远而已阙矣。盖其初偶脱一字,后人承舛遂不知补车。郊,叶韵,阙车字则无韵。
  罪莫大于可欲,咎莫大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罪愆恶咎祸皆灾殃,而祸重于咎,兵端之起,其罪由于知土地之为可欲,知其可欲,务求得之则贪夺矣,此灾殃之始也。得之不知厌足,得陇望蜀,则战争无已时,此灾殃之极也。傥以各有分地,不求广辟,为心知自足之为足,则不贪夺战争而常自足矣。
  右第三十八章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天下万事万物之理皆备于我,故虽不出户而徧知。天道者,万理之一原。内观而得,非如在外之有形者,必窥牖而后见也。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不知其备于我,又出至一处而后知一事,故出弥远而知弥少,乌能不出户知天下哉?不覆说见天道者,未有不知目之万而知本之一也,故不复言。
  是以圣人不行而至,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不待行出而已如偏至其处,故能悉知天下之事。不待窥见此物而后能名其理,故不窥牖而见天道也。不为而成言上二句之效,惟其不行而徧知万事,不窥而洞见一原,故不待有所作为而事事无不完成也。
  右第三十九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为学者患寡而务博,故日日有所增益。为道者自有而反无,故日日有所减损。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
  为道者减损其有为之事,损之又损,及损之既尽而无复有可损,则至于无为也。彼有为者为一事不过一事,为十事不过十事而已,其未为之事何啻千万,不可胜穷,岂能事事而为之哉?惟无为者一事不为,故能事事无不为也。
  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无事无所事即无为也,因言取天下者亦止是无为,盖德盛而自归之,必用智力而有作为之事,何足以取天下哉。
  右第四十章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政和注曰:圣人之心虚而能受,静而能应,如镜对形,以彼妍丑,如谷应声,以彼巨细,何常之有?董思靖曰:圣人无我,其心不滞于物而物来顺应。王氏曰:凡思为应物而有。《书》云:自我民聪明。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矣。
  民之善不善信不信,圣人不分其是非,皆以为善,以为信,不惟善者得善,信者得信,而不善者亦得善,不信者亦得信矣。得谓民得此善信而不失,盖不善不信亦化而为善信,是人人得此善信也。
  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歙歙,缩意。王氏曰:心无所主也。浑,意无适莫也。诸本歙歙作惵惵或作怵怵,皆恐惧意,惟王弼作歙,以心无所主释之,与上下文意协。董思靖曰:浑、混同,盖融化其异,混合其同。皆孩之谓不生分别。苏氏曰:天下之善恶信伪各自是以相非,圣人则待之如一,彼方注其耳目以观圣人之予夺,而一以婴儿遇之,无所喜嫉,是以善信者不矜,恶伪者不愠,释然皆化而天下定矣。○歙音翕。惵达叶切。
  右第四十一章
  出生入死。
  出则生,入则死。出谓自无而见于有,入谓自有而归于无。庄子曰: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又曰:其出不欣,其入不讵。又曰: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为生,入为死。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
  十者,总计上中下三等之人,大率分为十类。有三者,十类之中有三类也。凡不以忧思嗜欲损寿,不以风寒暑湿致疾,能远刑诛兵争压溺之祸者,生之徒也。其反是者,逸贵之人内伤,劳贱之人外伤,麤悍之人不终其正命,死之徒也。各于十类之中有其三焉。
  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之,适也,趋也。动,作为也。生生,求以生其生也。厚谓用心太重。或仙术以延生而失宜,医药以卫生而过剂,居处奉养谨节太过而骄脆,十类之中亦有三类如此,其意正歌趋生而其作为反以趋于死地者,为其求生之心太重而不顺乎自然也。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避兕虎,入军不避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十类之中生之徒有其三,死之徒有其三,之生动之死地者亦有其三,则共为九矣。九之外有其一,太上真人也。摄犹摄政摄官之摄,谓不认生为己有,若暂焉管摄之,以虚静为里,柔弱为表,块然如木石之无知,侗然如婴儿之无欲,虽遇猛兽恶人,此不逃避而彼自驯狎不加害也。盖其查滓消融,神气澹漠,如风如影,莫可执捉,无可死之质,纵有伤害之者,何从而伤害之哉?
  右第四十二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生之者,萌动而生之于春,万物资始之元也。畜之者,止聚而收之于秋,保合大和之利也。形之者,因春生之物长之于夏,以盛大其形,品物流形之亨也。成之者,乘秋收之势藏之于冬,以成完其实,各正性命之贞也。万物生长收藏皆由乎道德,故万物之于道也,尊之如父,于德也,贵之如母。道德二而一者也,春生者方自一本而散,故曰道生之,然道即德也;秋收者将自万殊而欢,故曰德畜之,然德即道也。
  道之尊,德之贵,莫之命而常自然。
  人之尊贵必或命之,天子之尊,以上帝命之而后尊,诸侯之贵,天子命之而后贵,道尊德贵则非有命之者,而万物常自如此尊贵之也。
  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
  上章言道生之德畜之,此但曰道而不言德,德亦道也。长育申言物形之也,成熟申言势成之也,养申言长育,覆申言成熟,覆谓反本复命也。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生,生之而形之也。为,畜之而成之也。不有,无生之之心。不恃,无为之之事。如无思无为之君长,虽长之而非有心有事于宰制也。此兼生长收藏四者,皆曰玄德而不言道,道亦德也。
  右第四十三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始,道也。母,德也。有此天地之始,以为此万物之母也。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役身不殆。
  人之生既得其母,而以此知母中之有子;既知中之有子#5,而又能守其母,母住而子不离矣。董思靖曰:人受气以生,气为母,神寓于气,故为子。守母则气专神安。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此守母之法。《说文》:兑从八,声。今按:非声,当为从人从口,八象口上气出,故《易》卦名兑者,亦取口象。塞其兑谓杜口不言,使气不自口出。门者,气所出入之门谓鼻也。先塞兑而后可闭门,由不言而渐调息减息以至无息也,如此则气专于内,终身不因劳而政耗矣。凡人有事必须有言,每日开口而言,以成济其应接之事,则气耗而至于匮,终身不可救也。
  见小日明,守柔日强。
  小犹前章微字,所知见者微茫而不欲其明,则不过用其神以伤明,而日进于明矣。所执守者耎脆而不欲其强,则不暴使其气叹害强,而日进于强矣。见小者,育子也。守柔者,守母也。日或作曰,传写之误。
  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此言育子之法,水镜能照物谓之光,光之体谓之明,用其照外之光回光照内,复返而归藏于其内,体之明也。夫神太用则竭,照见渊鱼者不祥,此用其光于外以遗身殃者,含光以混世则无殃矣。是谓能掩藏常光之用,以复归常明之体,故曰袭常。
  右第四十四章上章言道德之在万物者,此章言道德之在人一身者。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我者,泛言众人,非老子自谓。介然音义与《孟子》介然用之成路同,倏然之顷也。知字句绝。施犹《论语》无施劳,《孟子》施施从外来之施,矜夸张大也。圣门颜子有若无,实若虚,无施劳,老子之学盖亦若此,夸张最其所忌。此章言不知道之人惟务夸张,若使其人倏然之顷有所知,而欲行于大道,则必专以施为畏而不敢为。○介音戛。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
  径者,小路,与大道相反。卑卑敛退者,大道也,其道甚平夷而易行。堂堂夸张者,小径也,而人多好行之。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釆,带利剑,厌饮食,资财有余,是谓盗夸,非道哉。
  此言夸张之事。有廷内而弗酒弗扫者,唐风之俭啬,朝甚除治则宫室奢靡可知矣。田芜仓虚谓夺民时而不得耕褥,竭民力而无所蓄积。华佩服以为饰,丰酒肉以为养,私府库以为富,是犹为盗之人得物多而以夸张于外,夏癸商辛是也,岂知道者所肯为哉。
  右第四十五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
  植一木于平地之上,必有拔而偃仆之时;持一物于两手之中,必有脱而离去之日。善建者以不建为建,则永不拔;善抱者以不抱为抱,则永不脱。善于保国延祚者亦然,无心于留天命而天命自留,故子孙世世祭祀不辍,有如善建善抱者也。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承上文而言,能使子孙祭祀不辍者,惟修德于身而已。修德于身,乃全吾常道之真也,身外皆长物,夫岂有所为而为哉。德修于身,则报应之效自有不期然而然者,而能保国延祚,如此非我欲之也。
  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治人。家者,一身之外,九族之内。乡者,一家之外,乡遂之内。邦者,乡遂之外,邦畿之内。天下者,邦畿之外,四海之内。修之于家于乡于邦于天下者,自近及远,人人各修其德也。然岂人人而教之?我无为而民自化,无欲而民自朴尔。余者,身之绪余所及。长者,视一家又加长也。丰者,视一乡又加大也。普者,视一邦又周徧也。邦,诸本作国,按诸《诗》:序用之邦,国焉之下。孔颖达疏引《老子》云:修之邦,德乃丰。盖汉避高祖讳,改作国也,唐初聚书最盛,犹有未避讳以前旧本也。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
  德修于身,以及于天下,无一不修,然亦因彼之自然,吾无与焉。物各付物,不相系着,随其所在,观其所止,人人皆自得其分愿,此大道无为之治,心迹两忘,超然无累,如善建者无所建,善抱者无所抱也。邵子曰:以道观道,以性观性,以心观心,以身观身,以物观物,虽欲相伤,其可得乎?邵子所言,盖亦老子之意。
  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上文五者并言,独举最后之一以总结于后。此者,天下也。以天下知天下,邦乡家身亦若是矣,岂不至简至易哉。
  右第四十六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含怀至厚之德于内者,有如婴儿也。上篇曰: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常
  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苏氏曰:老子言道德以婴儿况之者,言其体未及其用也。
  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毒虫,蜂虿之属,以尾端肆毒曰螫。猛兽,虎豹之属,以爪足拏按曰据。攫鸟,鹰隼之属,以翼距击夺曰搏。董思靖曰;全天之人,物无害者。苏氏曰:无心之人,物无与敌,曷由伤之?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啦不嘎,和之至也。
  ,赤子阴。号,啼也。嗌,咽也。嘎,声嘶也。形未完而气自专,情未感而气自应,由其精气纯一之极也。声久费而气不伤,由其和气调适之甚也。○子虽子何二切。嘎所讶切。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
  人能知赤子冲气之和即常德也。知常德者,天真之明也。
  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
  祥,妖也,非天地正气曰妖。不能如赤子纯气之精,则恃形而助气,是以外养之幻身益其生,非气之正也;因情而动气,是以外感之欲心使其气,特人伪之强也。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恃形而助者,形之壮。因情而动者,情之壮。凡物壮必老,是不得常道者也,不得道者早终而不能久。常如赤子则不壮,恶乎老?既不老,恶乎已?
  右第四十七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
  此爱身存我也。以言耗气,不知道也。知道者不言,必先塞其言所从出之兑,而后能闭其气所从出之门。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此处世应物也。先自钝其锐,以不锐解人之纷结;先自暗其光,以不光同人之尘昏。在己在人之锐钝光暗两无分别,与世齐同,妙不可测,故曰玄同。
  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我既玄同,则人不能亲疏利害贵贱我矣。恩虽如骨肉,而人与之相忘,不可得而亲也。邈然如涂人,而人不忍相远,不可得而疏也。外名位货财,而人莫能相益,不可得而利也。外死生祸福,而人莫能相损,不可得而害也。势虽如君长,而人与之相狎,不可得而贵也。眇然如匹夫,而人不敢相慢,不可得而贱也。凡此六者,人所不能,己独能之,故为天下之最可贵。
  右第四十八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正者,法制禁令正其不正。管商以正治国,帝王以修身齐家为本,不恃法制禁令以为正。奇者,权谋诡诈谲而不正。孙吴以奇用兵,帝王以吊民伐罪为心,不尚权谋诡诈以为奇。奇者仅可施于用兵,不可以治国;正者仅可施于治国,不可以取天下。无事者,三皇无为之治,如天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不期人之服从,而天下无不服从,故唯无事者可以取天下也。
  吾何以知其然哉#6?
  设问辞以起下文之答,正可以治国,无事可以取天下者,何以知其如此哉?而下文答之也。
  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答上文言正仅可以治国。忌讳谓畏避,防禁严密,本欲正民德也,然民一举手摇足#7,辄陷罪戾,有所畏避,不得安生乐业而趁于贫矣。利器,利便于民之器,如网罟未耜杵臼舟车之属,本欲利民用也,然利器民得自为,虽度量权衡之公,亦将不出于上,无所统一,则国家黯无精釆而疑为昏矣。技巧,造作利器之工,末业众多,争能竞利,则有售奇伪之物者矣。法令者,民所畏惮,彰明易犯,民不聊生,则多为盗贼之归者矣。八句所言二事,法令彰所以多忌讳,技巧多所以多利器,盗贼之有由于民贫,奇物之起由国家之昏。明庶政使民知畏避,来百工使民足财用,所谓正也。正以正,盖期其国之治,然民贫于下而或为盗贼,政昏于上而售奇物,其效如此,是以之治国而犹不足也。
  是以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又答上文无事可以取天下。无为好静无欲皆无事也,既无所事,何心致天下之向附,而民自然而化,自然而正,自然而富,自然而朴,其效如此,是以之取天下而有余也。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
  承上两节总言之。闷闷,不快人意。淳淳,不浇漓。察察,精明。缺缺,不满足。极终之所至无事者之政,若闷闷无可喜,然自化自正自富自朴,其民乃淳淳然,正者之政#8,若察察有可观,然下贫上昏,物伪人乱,其民乃缺缺然。故借祸福为譬,人以为祸者,不知福倚于祸之旁,譬闷闷之政而有淳淳之民也。人以为福者,不知祸伏于福之中,譬察察之政而有缺缺之民也。祸不终于祸而终于福,福不终于福而终于祸,孰能知其终之所至何如哉?
  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为訞。民之迷,其日固已久矣。
  就正之一字设问。复,反也。訞,不善也。以正治国,可谓善矣,而其民缺缺,则治国者将无所用于正邪?盖正与不正对,正一反则为不正之奇,正善而奇不善;善不善对,善一反则为不善之祆。惟无所谓正,无所谓善,而不至反为奇之祆也。能知此者,其惟圣人乎?常人迷昧不知此理,其日固已久矣,非自今日然也,故但知以正治国之为善,而不知无所谓正之为正也。以无正为正,则与无事取天下者何以异哉?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又就无事二字设譬。方如物之方,四隅有棱,廉如堂之廉,一面有棱,其棱皆如刀刃之能伤害人,故曰割曰刿。割之害差重于刿,人之方者无转旋,廉者无分辨,其遇事触物必有所伤害。直者不能容隐纵肆其言,以讦人之短。光者不能韬晦炫耀其行,以暴己之长。圣人之无事者,以不事为事,方者必割,以不方为方则不割;廉者必刿,以不廉为廉则不刿;直者必肆,以不直为直则不肆;光者必耀,以不光为光则不耀。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皆无事之譬也。○刿古卫切。
  右第四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如啬。
  人所成之形,天所受之气,治事修之养之也。啬,所入不轻出,所用不多耗也,留形惜气要术也。
  夫惟啬,是以早复。早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
  复,反还其初。重,多也。积,畜聚于内也。德,所得于天之冲气。克,胜也。极,终穷也。有,保有之。国以喻人之身。啬于用气,则亏者全,衰者盛,而早得以反还其初,所得之冲气畜聚于内者,有增无减。气充满则能胜外物,无有能耗损伤害之者。气之生息不绝,莫知其终穷之时,非如凡人之气老则衰耗竭尽至于终穷也。气无终穷,则能保有其身,而形长留于世矣。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上文言保守身形由于积德。德者,万物身形之母。保有身形者,以能保有身形之母也,故可长久。气为身形之母,气能留形,形亦能留气。气之生于下,如木有根,养形以培根则根深不拔;气之荣于上,如果有蒂,养形以滋蒂,则蒂固不脱。根不拔则木永不枯瘁,蒂不脱则果永不陨落,此身所以长生,目所以久视,而能度世不死也。深根固蒂,形之留气;长生久视,形之留气也。
  右第五十章
  道德真经注卷之三竟
  #1上仁者:原脱『上』,据粤雅本补。
  #2二者:原作『一者』,据粤雅本改。
  #3失誉:原作『失举』,据粤雅本改。
  #4虽高:『高』字原脱,据粤雅本补。
  #5中之有子:『中』前疑脱『母』。
  #6吾何以知其然哉:通行本此句后有『以此』二字。
  #7举手摇足:『手』原作『乎』,据粤雅本改。
  #8正者之政:『政』原作『三』,据粤雅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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