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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惇曧纪念馆
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史料_115822号馆文选__宾退随笔

宾退随笔(三)

罗惇曧

  宾退随笔(三)
  
  ◎王文恪公遗事
  
  萧山汤纪尚书《蒲城王文恪遗事》云:“道光二十二年秋,河决开封,蒲城王公持节视河事。时议者以河涨势盛,请改行省以避其冲,公持不可。疏言河水灌归德、陈州,旁溢颍、亳,挟淮东注,洪泽湖日受淤,万一宣泄不及,则高堰危,淮扬成巨浸,民其鱼矣。无论舍旧址,筑新堤,自豫达海数千里,工费不可支,且无任黄水横流南趋之理,请饬部具帑,期以冬春集事,不效愿治罪。公躬祷于神,督河兵日夕巡护,波光际城,飞走路绝,星宿露饭,披校案牍,倦则临寐肩舆中,先后六阅月而工蒇。时枢相穆彰阿秉政,张威福,尤深嫉两广总督林公勋名出己上,乃巧构机牙,媒蘖其短,以触上怒。由是林公罪废,虎门防撤,海氛益炽。逮公还朝,奏对毕,痛陈御座前,力诤不可得。退草疏请罪,大帅责枢臣,怀疏趋朝,待漏直庐中,灯火青荧,遽自磬暴薨,疏卒遏不上。朝野骇愕,事隐秘,莫测其端。夫枢臣之百计沮伤,必欲置公死地,而公果罹其厄。归命君父,精白一心,恣摩荡而无回互,惜乎!公子孙下材无以成公志,使公之曲艰隐愍卒幽抑而不彰也。公之管两部也,综核巨细,多所平反。十九布政司有大狱,辄命公往治之,先后历行省九,谳狱无瞻徇。浙江德清民妇甲与乙私,为乙妇丙觉,杀丙,贿官吏以免。而女母家讼冤三年不决。值公典试浙江,陛辞,上以狱付公。入境侦知某故豪于赀,以讼耗大半,曰贿据也,狱具,官吏皆狃法。两淮盐务积弊久,亏正杂课以巨万计,岁尽而前岁纲未集,命公往勘。疏请节浮费,革根窝,定桶称,编船号,疏运道,散轮规,弱滞销。大旨谓商本轻则盐价自贱,私贩不缉而自消;旧欠输则新纲可清,积压无因而藉口。且疏销巡缉,责成州县汛弁,而盐政非所属,令沮不行。请裁盐政,由总督兼辖,上皆允之。公起家寒,登相位,历事两朝,入赞枢密,垂二十载。其立朝之概,敷政之迹,众著人耳目者,掌于史事,详于传志碑表,惟公孤沈不白之大节及一二逸事,实有系于阴阳消息之几,国家治乱之故,不可使终不传也。呜呼!公以孤忠结主知,而卒困于佥壬,使之忧愤危苦,以效史酋之节,此圣贤所由深。疾夫冒嫉,而古今来贞隐之士,宁槁伏绳牖而不仕也。”长沙郑业与汤伯硕书云:“读大集书《王文恪公遗事》,与蒙所闻微有异同,敢悉陈而请教之。林文忠督粤,以禁鸦片绝英夷互市,其时不独夷人忌之,即粤中洋商所谓十三家行者,亦以失利怨之,阴与夷目谋聚巨贿,纳诸穆相,求去林公。穆之构林由此,文中不书,自是《春秋》内讳之义。然似须参用活笔,以示征旨。著云嫉其‘勋名’,则非实也。林公谴戍伊犁,适文恪奉命治河,奏留林公襄治河事。及蒇役,文恪即工次腾章,颂林公功,以冀已其伊犁之行,并复起用。乃章下,奉批旨,饬林公仍赴戍所,盖皆穆相所为。文恪大扼腕,入朝遂草遗疏数千言,而从史酋之遗则矣。林公哭文恪诗有云:”休休岂屑争他技。‘言其推功于己也。又云:“卫史遗言成永憾,晋卿祈死岂初心。’言前奏若行,文恪元不办一死也。文未及林公治河事,似应补叙。文恪薨后,其子得《遗疏》于怀中,惶惑不知所出。穆相狙知,亟遣某官,至其家,以危言怵之,遂易疏进。某官,忆曾闻左文襄举其名,今竟忘之。吾乡魏默深司马挽文恪诗云:”甘毁楹书已莫论,党秦诬岳又谁昆。盛唐李峤真无子,南宋韩琦漫有孙。‘玩诗二、四两语,其人亦名公卿裔也(有谓张芾者,有谓陈孚恩者,据司马此诗后四语云:“地下相逢堂构痛,当年并相斗山尊。自关气数系黄事,休问琅琊与太原。”则似韩城相国后人也)。此节文亦未及,而在所可略,以旧闻如此,聊复书之。兹事本秘隐,世莫能知,其知者又多不详其本末。故近人《郎潜纪闻》所记,率多悬度推测之语。今吾丈奋笔特书,使文恪鲠直孤忠,然得大白于天下,而后之秉史笔者,亦可有所依据。纪述之心,固甚盛也,特以耳食所及,或有可裨海岳之高深,因贡其刍荛以备采择焉。“
  
  ◎渔洋《秋柳诗》注
  
  渔洋《秋柳诗》,读者每诧其用典不伦,有谓其吊明亡而作。曲阜郑鸿曾为《秋柳诗》注,自言生于新城,从渔洋后人号超峰者游,告以《秋柳诗》吊明亡作也。超峰亲承家学,所传有自,因述所闻,而为斯注。清远朱聘三汝珍尝手录一册,出以相示。其词烦冗,乃删削采录,与世之读《秋柳诗》者共览焉。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渔洋咏秋柳,在济南明湖北渚亭,此云“白下”,盖伤南都也。建文时,有道士歌云:“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入帝畿。”言燕王靖难也。伤福王而追感燕王,有兴亡之慨。《黄骢曲》,唐太宗平窦建德时所制,以唐宗方明祖,而慨叹于子孙之昏庸,以至亡国也。“乌夜村”,在海盐南三里,晋穆帝何后所居。明既无贤君,且无贤后矣。“玉关哀怨”,指宁武失守,周遇吉阵亡,城中无一降者。李自成语其众曰:“此去尚有大同、宣化、居庸等关隘,皆有重兵,若皆如此处,可奈何?不如退去,图再举。”而大同总兵姜瑰、宣府总兵王承允降表相继,至自成遂长驱大进。“临风三弄”,哀守关之无人也。
  
  娟娟凉露欲为霜,万缕千条拂玉塘。
  
  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女儿箱。
  
  空怜板渚随堤水,不见琅琊大道王。
  
  若过洛阳风景地,含情重问永丰坊。
  
  此章端指宏光君臣也。自建位南都,嬉娱顾影,已不胜衰象矣。马、阮诸人岂胜栋梁,所谓持荷作镜也。宏光诏选民间美女入内廷,校尉入民家大恣搜索,远近惊惶。朝议婚而暮嫁,或自溺焉,民间少女一空。“江干黄竹”滋可怜矣。宏光自河南府失守,奔怀庆,转徙淮上,马士英、徐宏基等迎立南都,未及一年而丧灭。板渚之水依然,而沧桑已变矣。古诗云:“琅琊复琅琊,大道王。”晋元帝以琅琊王陟位,与宏光同都建业,而兴亡殊辙,今岂复闻大道之歌耶?洛阳为福恭王分封地,李自成陷洛阳,获福恭王常洵,脔割之。勺其血,杂鹿肉以食,曰“福禄酒”。宏光不思讨贼复仇,而日事荒淫,无人心,宜其失国也。
  
  东风作絮糁春衣,太息萧条景物非。
  
  扶荔宫中花事尽,灵和殿里昔人稀。
  
  相逢南雁皆愁侣,好语西乌莫夜飞。
  
  往日风流问枚叔,梁园回首素心违。
  
  明末诸臣,柔媚茸,国危无足恃者,大好家居,纤儿撞坏,残山剩水只益喟然耳。宫阙园亭,一时灰烬,花木宁有幸耶。南都君臣,国亡共尽,遗老亦不可复寻矣。南都失守,而唐王改元隆武于福州,鲁王监国于绍兴,永明王改元永历于肇庆,皆不久沦灭,故言“南雁皆愁侣”也。“西乌莫浪飞”言郑成功、李定国辈,奋其螳臂,皆不能久持也。结语指侯朝宗。侯生从史公可法军中,有所建议,惜其不用也。
  
  桃根桃叶镇相怜,眺尽平芜欲化烟。
  
  秋色向人犹旖旎,春闺曾与致缠绵。
  
  新愁帝子悲今日,旧事公孙忆往年。
  
  记否青门珠络鼓,松枝相映夕阳边。
  
  此指童妃、太子两案也。妃本周府宫人,福王再继妃。洛阳破,妃与邹太妃逃至尉氏县,将依族人童尚宣不得,遂展转逆旅间。未几,福王亦至,就旅邸中相依。久之,生一子。及王南下,妃与太妃散失不相顾,已而南中遣官赉诏恭迎太妃,不及童氏。妃沿泣于途,自为状投河南巡抚赵其杰所。其杰与巡按御史陈潜夫议,奏报童妃故在,王置勿召。乙酉三月,妃以其杰议送至都,王怒,命付锦衣卫监候。寻命冯可宗鞫之。妃就阶下细书入宫奉御年月,及相离情事,甚晰。可宗奏闻,王抵之地,呼为妖妇,可宗遂辞勿与审。已改命屈尚忠竟其狱,以严刑拷掠,妃乃婉转呼号,阅两月死焉。前四句皆哀童妃也。当时太子至金陵,百姓人人色喜,皆言上无子,必以为子,不意竟命群臣会审,指为故驸马王之侄孙王之明冒充者,遂系狱。城破死狱中。盖满朝谗佞,无人诵言其真者,念丙吉护汉宣帝之故事,而惜太子之不幸也。昔时秦淮佳丽地,今成蔓草,惟有孝陵松栝相映夕阳而已。
  
  ◎越南遗民泪谈
  
  越入于法,法人治越,苛虐无人理。有越南河内遗民阮尚贤号鼎南者,以癸丑夏六月来游京师,所著《桑海泪谈》,设为与韩人问答,共道国亡之惨。其词至苦。伤哉,亡国之民也。词云:余交人也,去国六周星矣,所谋之事,百无一成,骨瘦形枯,心悲梦惨,仰呼天而问之,天不吾答;俯吁地而哀之,地不吾语。苍茫独立,四顾无聊。于是,纵游瀛寰之中,求其身世之类我者,与之缔恨交,论恨事。久之,于三韩得一人焉,曰闵氏。以某年月日会于某埠之小山上。闵君谓余曰:“吾辈国土别,言服异,而皆亡人也。嗟呼!阮君亡国之惨,尔我共之,然吾三韩于彼倭人者,地近而势逼,譬病叟与大盗为邻,无寒暑昼夜,皆可烙我刃我,而毕其命。若君之宗国,闻见苦于法人,彼法人者,地远而国富,其毒人当稍缓矣。”余曰:“吁!君尚以吾国为幸乎?恨未一履吾境也。天地间有猛虎而不甘人肉乎?有雏鸟不见攫于苍鹰者乎?吾香山之石,然若吾民之骨立也;吾珥河之水,滔滔然若吾民之血迸也,君独未之闻耶。”闵君曰:“彼之凶虐,向未有告我者,君请为我道之。”余方心血沸涌,遂不觉泻为长谈,以志吾恨。后之览者,哀我欤,贱我欤,抑笑我欤,皆不暇计也。吾国土地肥饶,兼山海之利,数百年以前,外患迭至,而上下一心,卒能以血战存其国。五十年来,欧浪东奔,情势一变,当时秉政愚愎,专持锁国主义,故法人得乘其隙。始以传教窥虚实,继以通商入庭户,终之以战事,以和约。而吾国三十六省之舆图,遂为法人有矣。彼既得志,与之反抗者皆锄而去之。奴隶我官吏,牲畜我人民,系我手足,吮我膏血,盖二十有六年于兹矣。其虐政之大端有四:一、酷其刑罚。二、重其赋役。三、绝其生路。四、锢其知识。外此罄竹难书,一言以蔽之,曰:“欲灭吾种而已。”乙酉五月二十三日,乃吾国国破君亡之大纪念日也,先是屡战不利,总督军务大臣阮知方、总督黄耀相继殉节,南北两圻既陷,彼乃以重兵压京城,逼我政府立新约。殿前上将军卫正侯阮说素主战,至是益怒,乘夜进兵,顾彼先有备,纵兵大战。平明都城陷,将军遂扶驾如甘露,彼追之不及,乃执将军之老父,流之荒岛。左翼将军陈春撰,起兵清化,屯三亭,彼攻之久不下,乃发其祖父遗骨,暴之中衢,使人告曰:“不降,将沉若先骸。”将军不答,彼乃投之江中。协督军务大臣潘廷逢,保守安上游,十有余年,攻之不克,亦投协督先父骸骨于江。协督卒于山寨,义兵散,彼乃掘其遗尸焚之,扬其灰。彼之待人悖逆公理,此为最甚。其他饱无辜以锋刃,驱良民于沟壑,冤惨之气,昏天障日者,非吾所能详举也。虽然,余亦略举一二,以志余痛。丁亥春,清化义兵既溃,彼日纵兵四出,见奔走道路及伏藏山谷者,悉擒以归。其义兵则杀之于城北寿鹤之原,乡民及老弱则反缚其手驱之于城南数里外之布卫桥。桥之两端以兵守之,每晚兵官至,下令投之江中。每溺一人,则拍手喧笑以为乐。有骧首于波间及泅泳者,则以枪击之。如是者凡三四月,布江之水,色如血盆,行者绝迹。北圻协统大臣阮述,会义师于海阳,尝于某县据险,与彼相持,彼募其县人为间谍,卒无应者,乃以重兵驱其一县之民,尽屠之。又尝至协统乡贯,集其老稚于亭,呼里正前,问协统先代葬处,里正辞以不知,即斩之。又缚一十六岁童子,胁以兵而诘之,童不肯答,即突刺其面,血流被踵。童忽厉声曰:“贼徒无良,阮协统尽心于国,吾恨不能执鞭从之,反助若辈为虐耶?”贼大怒,以布缠其身而火之,童至死骂不绝口。丙申,彼会其诸道兵攻河静、安二辖,榜于军门曰:“降者免罪。”既而所至焚杀,降与不降皆死,其主帅营外数亩地血流常没踵。彼既凯旋,而鸿山、蓝水间数百里地寥寥无人烟矣。吾国取民之法,田分三等,而赋入极薄,每遇凶歉,则减或免有差。自入法人之手,苛政百出,始升三等为二等,二等为一等而税之。继则无论肥瘠,皆为一等。终则加其亩数,昔之千亩者,今为二千,万亩者,今为二万。民不能堪,乞其实行勘度,彼则不顾,遇凶歉之岁,必取盈焉。有不能完纳者,则以悍卒一队,挟枪剑至其乡,名曰“坐收”,尽一乡之牲畜供其饱饫。缧绁其父老,钳烙其子弟,呼号之声,惨不忍闻。卖妻鬻子,转于沟壑,而彼曾不一动心。丁则十八以上,岁纳徭银三元,给以一票,名曰“身税纸”。无此纸者谓之漏丁,其罚最酷。歧路中必设警兵,往来之人必搜税纸,无者囚之狱,充苦工,限满收其罚银,视身税加倍。顾所谓警兵者,旬日之内若无犯,令人必有重谴。彼辈为弦上之箭,亦不得不入人于罪以自脱。此身税者行于庶民,若有品秩则免;有品秩者,每三年中,必呈其告身于彼行政官,并纳银十五元,谓之“助国”。助之为名贵于纳,而所失则几倍之矣。居城市者,身税之外,必岁纳二元,曰“游行税”。纳银之后,人给一票并照片,警兵藉以辨真伪。乡居之人以事至城市,逾三日,亦必纳银领票,无者其罚尤酷。至于城居,人则一身之内,服食器用无物不税,城居者畜一狗,岁出一元,则得一纸牌,系于狗颈,狗纵出门,亦无他患,不尔,罚及主人矣。至于牛税,则不属于官府,而属于保畜公司,家有牛一头,岁纳保险金二元,牛以病死,则公司偿其值。然牛疫一起,死者相踵,卒无至病牛之栅一寓目者。计一国之大,所产牛何止万亿头,保畜公司之所得亦云巨矣。然自有公司以来,未闻一人得其赔偿金者。乡村则市税极重,物虽至微,入市有税,尝有贫人挑菜至市,计所输钱比菜价更倍,无以完纳,大为税司所苦,贫人乃抛其菜于秽地而去。然税司犹大怒,欲执而惩之,疾走乃免。又有贫家畜一豕,鬻于市而不得善价,牵之返。明日,复往,凡三次,而一豕之价皆以纳税,彼贫家所得者往返及争论之劳耳。酒税尤奇而酷,吾国地居热带,人不嗜酒,价极廉。西商乃请于彼政府,设酒税公司,禁民间酿酒,而自出其酒以售,价甚昂。相戒勿饮,西商则请于彼政府,按籍给酒,每人月三大瓶,醉醒任其自由,而酒钱之纳则不容缓。公司既得彼政府之助虐,则愈无忌惮,日遣巡丁遍往乡邑,或入人房闼,搜其所藏,若捕剧贼。有私酿者,获酒一壶,罚银三四百元,贫不能纳,则责其亲属,亲属不足,则责其邻里,催捉囚系,波及无辜,至有尽室而逃者。罚银未纳之前,日充苦工,夜闭幽狱,半年或一载,备极诸苦,比归,则身瘁而家破,因之自戕者多矣。滨海多盐田,从前听民自煮,互相卖买,故质净味佳,而价极廉。自盐税公司设立以来,禁民私煮私卖,以专其利。而彼所出售之盐,则杂以沙土,价又极昂,贫家得盐往往珍于得米。彼之人民,近以吾国为利薮,接踵而来,故盐酒税司之外,又有所谓屯田者于山野之间,雇人牧畜以耕垦为事。然无论何地,皆恃势蔑理,夺人熟田为己有,民畏之不敢与争,故彼之田从攘夺来者十之三四。又招纳莠民,诬陷良懦,一鸡一犬,偶有所失,皆向所在守令责赔。居民惴惴,愈不敢触其毒螫矣。广南一省民苦于重敛,相率造彼公使署,请免加税。公使不之允,且使军队驱之,溺死者三人。于是众忿甚,载其尸置之公使署前,数千人皆缟素环而哭之,声震天地。既而经旬不散,相与枕藉街衢。公使乃电告彼钦使。钦使至,问何故作乱?曰:“吾侪手无寸铁,何能为乱?但赋烦役重,实不堪命,故相率哀吁耳!”钦使曰:“汝辈穷乏,不能完国课,不如死之为愈。”乃令西兵攒射之,凡杀数百人,流血成渠,而民始散。近数年来,彼筑铁路于吾北圻之边界,以通云南。顾土著人不能当此大役,乃广募各省贫民为工,以其地岚瘴太重,饵以重利,使人趋之,卒乃自食其言。有终日作苦不获一饱者,尸骸相枕于山谷间,不可胜计。此开山之役,亿万人中鲜生还者。其为饥寒、瘴毒所困,形神痿败,至家一二月亦死;即不死,亦终身为废人。故此蜿蜒万山,首三宣而尾六诏者,在白人呼之为“铁路”,吾国则名之为“血路”也。彼并吾国未三十年,而君主之位凡四易,幽废者二,投毒者一,盖或以英明之资为彼所忌,或不堪其凌压,思与反抗,彼故怒而去之。今之嗣统者,仅七、八龄冲主耳,彼则挟之以号令于国中,戮忠良曰“遵朝旨”也,增赋役曰“奉上谕”也,拥此虚器,徒供彼之玩弄,亦何乐乎?为君十年以后,冲主之智识日开,亦必及于难矣。彼之待吾国官吏,不但视若奴隶,且鞭挞若马牛,使其恻隐羞恶之心无复萌蘖。虽然,彼辈亦乌足责。今日之乘轩驷而佩勋章者,皆吾国昔日皂隶舆台耳,其有人性者,非贱则穷;有义心者,非死则窜,彼固不能以利诱而势迫也。从前南北往来相通,故人民尚得以贸易有无,济其穷乏。近数年来,彼忽严其禁令,南圻之人不得至中圻,中圻之人不得至北圻,以故物货停滞,生计艰窘。设遇凶年,远方之谷米不至,必束手待毙矣。吾国之出洋游学者日多,国中民智亦渐启,学堂、商会处处设立,彼则思所以摧折之。下令捕诸新党,或斩,或窜,或监,或籍,惟意所为。出洋之人,限以六月回国,否则罪其父兄及其妻孥。族党设为禁令,宣布国中读新书者有罪,谈外事者有罪,立商会者有罪。侦探之徒,以千百计,隐见不常,坐于车者忽而系以铁环,步于衢者忽而闭诸狱室,悲哀痛楚,往往不自知其罪。全国人士,如在荆棘之上、汤火之中,饮毒茹荼,吞哀咽恨,而彼心犹未快也。闻又增诸税矣,起重役矣,加广狱室矣。呜呼!吾因今日之悲惨固与君等也,彼之虐政愈日益甚,将来其又使我为墨洲之红人乎?虽然,物极必反,怨毒愈酷,则复仇之念愈坚;危难愈迫,则自卫之心愈挚,美之独立,德之奋兴,岂非从摧折窘辱中来哉?古今诸国,岂强大者永无一蹶,而衰亡者永无再造耶?吾身未死,吾志犹存,誓与吾伯叔兄弟明复仇雪耻之义。
  
  文极沉痛,不忘奋发,其情可哀,其志尤可敬也。阮君有《南枝集》,录其二首。
  
  △旅晋感怀序云:辛亥九月八日,晋军起事,余在晋城,几为军人枪击者再,以外人对,获免。出投旅馆,行李荡然,惟存旧书数卷而已。
  
  万里孤臣九死馀,江山有恨涕沾裾。
  
  椎秦已破千金产,佐宋难凭半部书。
  
  渐喜中天开日月,还悲故国付丘墟。
  
  十年未遂歼仇志,犹自吹箫学子胥。
  
  △感成使节当年衔玉音,关河双鬓雪华侵。
  
  岂知秦桧和金计,难遂包胥复楚心①。
  
  石马园陵秋草冷,铜仙宫阙夕阳沉②。
  
  剑南家祭知何日?汉腊低回怆不禁。
  
  自注:①嗣德末年,先君子与范尚志书,奉旨如清求援。清执政某谋国不诚,力主和议,时赴援之师十余万死伤略尽,竟置不问,真东亚史之奇辱也。按:执政某指李鸿章。
  
  ②先君子归朝日,翼庙已崩。又二年,京师不守,乘舆蒙尘,全国丘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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